相對于她這個不成功的言情小說創作者身份,她卻是個成功的教師。當初正是她眼底的青春、活力與創造力讓他將她招募進了「偉宇」,進人高中部,去管理那些正處于青春萌動期的孩子。
她沒有讓他失望,她的語文教得很有特色。雖然她的學歷沒有達到碩士,但她的知識面相對較寬,屬于博學型人才,比一般的高學歷教師更具潛力。作為
一名班主任,她創新了教育方式。稍加幾年培養,她完全可以走人學校的管理層,近到他的身邊。
這一切都需要精力和時間,而言情小說創作恰恰是最浪費時間的事。她寫小說不似別人用以娛樂,她是全情投人,非把自己逼到喘不過氣來才肯罷休。年紀輕輕,在她的超負荷運轉下,肩周炎、手指肌腱炎逐個爆發,睡眠不足還影響到了她的消化系統。再這樣下去,她還要不要陪他到白首?
如果她能放棄……如果她能放棄……
「你認為我該放棄言情小說的創作工作,對嗎?」
宇皈猛地抬起頭,驚愕地發現日意有一雙洞悉一切的眼楮。她該是孩子氣的單純,怎麼可能看透他潛意識的思想呢?不……不可能,是他的錯覺。
「這是你自己的事,由你自己決定,我沒意見。」
瞧!這就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心中明明有了決斷似的想法卻還故作大方地讓別人自己決定。如果這就是成長,這就是現實,你還要不要?
我有說不要的權利嗎?
日意無聊地玩弄著手里的筆記本,她知道該是作決定的時候了。連宇皈都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她到底還在期待著什麼?
她所剩無幾的期待已經被他悉數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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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課就到這兒,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東方日意放下粉筆,站在講台上環顧四下她的學生們。
張惟率先站了起來,「東方老師,听說你跟理事長正在談戀愛,這是真的假的?」
「你們可以去問問理事長,他的話更具有權威性。」她沒資格說自己是宇皈的女朋友,他倒是可以委屈一點承認她是他的女朋友。「如果沒什麼問題,現在下課。」
「等等,老師。」
小小的聲音從空氣里炸開,日意本能地抬起頭來,「林穎?這一課你還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嗎?」
「我……」林穎的手指絞著衣角,這分勇氣她積累了很久,「對不起,東方老師。」
摹然間,日意松了一口氣。從大學畢業,她帶著年輕的激情、夢想和從書本上學到的完美型教育理念踏人「偉宇」,走進高一三班。她讓她的學生張揚個性,給他們發展的空間,她拋棄老套的教學觀念,她將學生當成朋友,她希望彼此間是完全平等的關系。她不指望做個「麻辣教師」,只希望她的每個學生在回想起她時不會說——「高中三年,我恨死了東方老師。」
然而林穎的謊言和一再受到的挫折讓日意開始懷疑自己的夢想是否有價值,或許她的教育理念就像她的言情小說一樣沒有存在的必要。又或許,她應該徹底地甩掉夢想,活在真實卻平庸的現實生活里。
林穎的道歉雖然很簡單,卻在不經意間挽回了她瀕臨絕境的心情。已經失去了那麼多,她有權利保留一點最後的殘夢。
放下手中已經拿起的課本,日意呆呆地靠著講台站著,「你們知道我第一次給人簽名是什麼時候嗎?」她笑,淺得像雲煙飄過她的嘴角。
「是我做實習老師的時候,他們從我的同學那兒知道了我是創作言情小說的。我離開那所實習學校的時候有很多學生拿著筆找我簽名,那一瞬間我真的激動得要命。我一邊笑一邊假裝謙虛地告訴他們︰‘其實我也不是什麼名人,只是個三流作家罷了。’
「其中有個男生一本正經地告訴我︰‘我才不管你是作家還是科學家呢!我要你簽名是因為我要記住每個我認識的老師,我決定恨他們一輩子。」’
底下一片哄堂大笑,誰也不知道當時日意的手停在紙上的時候,內心充滿了掙扎。她的朋友在高考填志願的時候放棄了一所著名的師範類院校,心甘情願地填寫了二流大學的會計師專業。她的理由很充分︰
「我可不想前半輩子恨老師,後半輩子被人恨。」
「我不認為自己可以改變教師在學生心中的印象,但我希望做我學生的你們不會活得太痛苦。好了,別再說這些煽情的話了,這又不是拍青春校園劇,有什麼好說的?」
她放松的笑容讓林穎更加無地自容,她本來只想用一時的謊言逃過媽媽那一關,沒想到媽媽居然會借題發揮讓東方老師在那麼多老師的面前受到傷害。她一直害怕東方老師會徹底查清這件事,然後找媽媽理論,誰知她等了又等,東方老師卻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追問。東方老師越是這樣做,她就越無地自容。
不道歉,她會永遠記在心里,擺月兌不了這個精神上的包袱。終于,在這一天,她決定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將整件事坦白。
「我的家教一向很嚴,媽媽不讓我看言情小說,說這些東西是沒營養的垃圾,說它們只會污染我的心
靈,影響我的智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越是不讓我看,我越是想看……」
「因為它寄托了你對青春,對愛情的夢想,因為它將你在現實生活中不能達到的完美,幸福地展現在你的面前。」
日意笑得沉著,一副看透世態的老練。「或許多年後你回過頭去看看會發現,這段看言情小說的歲月尤為無趣。只是,在成長的歲月中,它早已刻進了你的骨髓里,忘也忘不掉。」
這就是夢想,那現實沖不垮的夢想。
「沒什麼!沒什麼!」日意揮著手讓林穎坐下,「這沒什麼嘛!我當學生的時候,每次考不好都怪老師沒教好,正常!正常!」
她笑得臉有點僵,眼角的余光在無意中瞥見了窗外那張沉靜的臉。
「有人來接女朋友嘍!」張惟和許娜娜帶著全班同學一齊鼓掌,大有吹須拍馬之嫌。
日意的笑臉很平和,慢慢走到教室門口,她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有事?」
他點頭,沒有說話。學生們識趣地從後門跑開,宇皈順著窗沿走到她的面前,「還順利嗎?」他听到了林穎的道歉,他以為這件事終于順利地告以段落。
這些天,在她的面前,他一直有些內疚,今晚總算可以放下心了。手指扯開領帶,他難得露出如此隨意的樣子。
日意靜靜地看著他的每個動作,自從他認為她已經達到了他的標準,不再需要他跟前跟後地加以照管,他就絕少再來教室找她。今天他的出現實屬例外,她猜他可能有事。
他撇過頭看了看附近的走廊,確定周遭沒有閑人,他這才伸出大掌拉住了她的手。日意冷眼打量著他的小心翼翼,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細撫著她的手掌,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手指尖那些淺淺的繭,那是長期敲擊鍵盤留下的磨礪。
順著指尖的感覺,宇皈望進她的眼眸深處。這幾天,她正在潛移默化地轉變,變得消極,變得沮喪,變得不像那個會抬起一腳踹他的東方日意。他總有種抓不住她的感覺,他該做些什麼,他必須做些什麼。
「日意,我爸媽這幾天會過來看我,和他們一起吃個便飯好嗎?我想把你介紹給他們。」以未來兒媳的身份——這句話即便他不說,她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