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成就、輝煌。金錢,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甚至連子孫的血脈都被錢所污染了。而這座小鎮卻留有他所想要和他該去珍惜的全部。如果六十年前能看到現在的自己,那該有多好。
只是,人生是不可以回頭的,否則也失去了活著的意義。他沒能得到的幸福,他希望眼前陪他走完最後旅程的年輕人不要錯過。
「三更,你是不是喜歡寒總經理?」
「是啊!」她倒是很坦率。反正寒沙既不是罪大惡極的在逃犯,也不是有婦之夫,她喜歡他又有什麼不可告人呢?
直接、率真的小女孩讓鐘樞漢起了想要好好疼愛的心情,「那你要好好和寒總經理在一起,不可以輕易分開,知道嗎?」
三更翻了一個白眼,這都是哪個年代的思想?「我才不會浪費寶貴的生命呢!如果他無法愛上我,或者我不再愛他了,難道也要我一直留在他身邊嗎?我會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然後開始全新的愛情,這才是珍惜生命的辦法。」
鐘樞漢一愣,這是兩代人在思想上的差別嗎?老一輩的人想著長長久久,即使彼此之間沒有了愛情,為了長久以來培養出的那份親情,更多的時候只是為了無謂的責任感,為了社會的輿論,彼此之間也要綁在一條繩上,追求那有名無實的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而三更這代女生卻多了幾許無情的灑月兌,她比劃著手腳將自己窩在心中的想法完全吐出來。
「像蘇女乃女乃多傻啊!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不會傻傻地等上六十年。既然我一直愛著你,那就去找啊!天涯海角、滄海桑田,管它用什麼手段,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你。即使不能嫁給你,我也要知道當初你不告而別的理由。要不然,我干脆一點,換一個人來愛。換一個人嫁了。也總比這種漫無目的的等待來得好吧?」
她的話鐘樞漢不否認,他情願今天的蘇秀是個嫁過人的老婦,有兒有孫,有愛有幸福,更不希望像今天這樣讓她為他苦等了六十年,他心中有愧啊!
「啊嘁——」
一聲噴嚏打散了鐘樞漢的思緒,他瞥過身旁正在擦鼻涕的三更,關切地詢問著︰「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我讓護士推我去大鐘那邊。」
「我沒事,只是有點感冒,過幾天就沒事了。」讓鐘老先生一個人去赴約,三更有些不放心,就怕他的身體堅持不到最後一刻。可是這兩天,她的身體時時涌起一股莫名的疲憊,不知為何。
「咱們出發吧!讓女士等,那可不是紳士的作風。」
「等一下。」鐘樞漢請三更幫他推開洗浴間的門,迎面而來的有一束如烈火燃燒般的紅玫瑰。
「這是……這是要送給蘇女乃女乃的?」三更簡直不敢相信,原來人的浪漫細胞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只是看你願不願意將它化作行動罷了。
被三更看得有些羞赧,鐘樞漢像個年輕小伙子似的紅了大半張臉,「我讓人將冷凍的紅玫瑰快遞過來的,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
會!一定會,因為這是蘇秀等了六十年的玫瑰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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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先生,你看我的頭發有沒有亂?」得到寒沙的否認後,蘇秀又理了理衣衫,「那衣服呢?衣服的顏色會不會讓我臉色看起來特別的蒼白?」
寒沙平靜地半蹲子,使自己的目光與輪椅上的蘇秀得以平齊,「你很美,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八十三歲的老太太,你就像一束夕陽里的玫瑰,擁有最絢爛,也是最迷人的光彩。」
「原來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人也會說甜言蜜語。」蘇秀生活的年代是不流行這樣去恭維一個女人的,所以這一生她還沒有這麼被男人贊美過,寒沙的斯文勁讓一個八十三歲的老太太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寒沙溫溫敦敦地向來時的路看去。站在大鐘前,他才感受到它的龐大。普通的四五個人站在大鐘的一邊,另一邊趕來的人根本發現不了。好在他和夏三更事先就說好了相約地點是大鐘的左邊,那個六十年前鐘樞漢和蘇秀約定的地方。
等了又等,時間越是接近正午十二點,蘇秀越是顯得慌亂、茫然。她坐在輪椅上,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異常,手卻緊握住了輪椅的扶手,一雙老花眼向來時的路上張望著,她在等待六十年前沒能如約而至的那個男人。
一雙堅定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從上空傳來了沉穩的聲音——「他會來的,他答應了你就一定會來的。」
「可是……」可是六十年前他也答應了我,他就沒來啊!
蘇秀不想再猜測任何不好的結果,她的目光轉移到了大鐘上,秒針一格一格地轉動,她的心也倘佯在最後的希望和絕望中。
「當!當!當……當!當!」
十二聲鐘響宣告著六十年的願望最終破滅,他沒有來,六十年前他為了追尋自己的夢想離開了她,再也沒有來到大鐘下,六十年後他依然沒有赴約。
一朵蒼白的笑映上蘇秀的唇角,苦澀在一瞬間蔓延開來,大鐘嘲笑著她的多情。等了六十年都沒能等回他,如今都是快死的人了,她到底還有什麼可期盼的?
「走!我要離開這里!」
蘇秀用手推動著輪椅的轉軸,這就要回醫院。寒沙忙跟了上去,「蘇女乃女乃,您再等一會兒好不好?或許鐘老先生正在趕來的路上,再過一會兒他一定會到的。」這個夏三更到底在干什麼?平時做事都是急匆匆的,如此關鍵的時刻她在磨蹭什麼呢?
「不!我要回去,我現在就要回去——立刻!馬上!」一直和煦如春的蘇秀的聲音在絕望中化成了怒吼。
她不想再等下去,或者說她不敢再等下去。每分每秒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煎熬,只要活在等待中,她就會對那個失約六十年的男人抱有止不住的希望,而這種無道理的希望所能帶給她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活到死,她只活出了一個「絕望」,這樣的人生對上帝是一種褻讀。
以全身僅有的力氣推動著輪椅,她從大鐘的左邊繞向正中間,衰老的听力在不期然中听到了同樣飽含失望的咆哮從大鐘的另一邊傳過來——
「她沒有來,像六十年前一樣,她沒有赴約。我知道,她是不能原諒我丟下她獨自去城里打拼,她覺得是我拋棄了她。她哪里知道,有好多次我都想再回到這個小鎮上,再回到她的身邊,可是我害怕!我怕看到她早已結婚生子,我怕我變成了她生命中的陌生人。」
聲音停了幾秒鐘,取而代之的是大口大口的喘息,說這麼長一段話對這個聲音的主人來說似乎有些吃力。
「我要離開這里,我不想看到蘇秀討厭我的眼神,我根本不該來找她,不該打破她平靜的生活。我走!我現在就走,我不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活在怨恨……」
話語乍停,聲音的主人看到了他期待已久的身影。鐘樞漢微微轉動輪椅讓自己離心愛的女子更近一些,他甚至不太敢相信,張了張口,他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是你嗎?真的是你來了嗎?不會是因為思念出現幻覺了吧?」
蘇秀的眼中盈滿了淚水,她等了六十年的約會終于到來了,她期盼了六十年的男人終于回到了她的生命中。模糊的視線對上他擱置在腿中那束失去神采的紅玫瑰上,嘴唇輕纏,她不太肯定地問道︰「那……那是送給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