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王上,他來了。」
「他」是誰?男孩疑惑地看著周遭的人,「他」指的是誰,是什麼?
「從今天起把他送到軍營,從最低等的小兵做起,務必讓他成為最強的領兵統帥。」威嚴的聲音停了片刻,復又響了起來︰「這幾年鳥語國發展得太快,我們要做好準備隨時迎接可能到來的征戰,既然佔卜師說他是最偉大的戰爭力量,那麼就要好好地利用他,不能再把他放在樹林里了。」
「是!一切遵照王上的意思,屬下這就去辦。」
男孩被人領走了,在離開宮殿的時候他拼命回頭想看看紗幔後的父王究竟有沒有一雙像熊爹爹一樣溫暖的大掌,最終他還是帶著失望離開了。
這一去,他來到了比樹林更殘酷的地方,就是軍營。九歲的孩子在軍營中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學會保護自己。他拿起了刀,他殺了那個幾百次想撕下他的衣服侵犯他的禿頭男人。第一次殺人見血,他嘔吐了整整三天,見到紅色的東西就頭暈。
命運不會這樣輕易地放過他,在殺人之後的某天,軍營里來了位先生,他奉王上之命教他讀兵書,學刀法。學習的辦法很簡單,先生將兵書里的內容傳授給他,然後把他放在一群手握刀槍的成年士兵之中,能夠活下來就代表這本兵書他學成了。先生再傳授下一本,然後是下一次的浴血。
每一次,他都在刀光劍影,血肉模糊中爬出戰場。他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他的身體越來越健壯,他懂的兵法越來越豐富,他殺過的人不可勝數。
十五歲那一年,他第一次領兵攻打旁邊的小柄。他用出神入化的兵法和殘忍在短短三個時辰內征服了四個小柄,擴大了王上的疆域。第一次,他被兵士賦予了稱號——戰神,他有了屬于自己的稱呼,他不再是王宮中被呼來喝去,受鄙夷的妖精。他以為自己能擺月兌不祥的命運,他高興得太早了。
隨後凡是有不遵從王上的國家,他都奉命領兵去攻打,他的名聲越來越大,他成了名副其實的戰神。
這樣又過了幾年,有一天他正在記下自己獨創的兵法,軍帳外走來了幾個人。「奉王上之命帶將軍去後宮覲見。」
見王上?戰神幸喜若狂,這個願望他盼了好多年,他好想見見他,哪怕是一眼也好啊!換上他最喜歡的紫色衣袍,他沿著記憶向後宮跑去。還是那道門廊,他又見到了那張與自己的臉極度相似,只是左邊沒有疤痕的臉。
他叫貝,這個時候戰神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幾年不見,他們在容貌上雖然依舊相似,卻不完全相同了。貝的臉比較胖,看上去有點臃腫,他甚至有了眼袋,那是酒色過度的征兆。相比之下戰神的臉五官深刻,稜角分明,若不是那道駭人的疤痕,他是難得一見的俊美。而那道疤痕恰好增加了他的剛氣,逼煞眾人。
「你身為臣子,見到我都不知道行禮的嗎?」
貝王叱責著他的失禮,戰神沒有向人跪下的習慣,不管受多重的傷,他都是用刀支撐著身體絕不趴下。默默地走向貝王,就在戰神將要靠向他的一瞬間,貝王尖叫著跑開了,「妖精啊!妖精,不要靠近我!」
我不是妖精,我是戰神——他在心里如此誠懇地告訴自己的孿生兄弟。
丟下驚慌失措的貝王,戰神繼續向渴望已久的方向走去。這一次,他能透過紗幔見到父王了吧?他要看看他有沒有一雙能抱起小熊的厚實手掌。
如他所願,紗幔卷了起來,他見到渴望已久的父王。他沒有厚實的手掌,他骨瘦如柴地躺在臥榻上,臉色蒼白,眼楮深陷,一副隨時都可能死掉的樣子。
王上怎麼可能會好,他睡不著,連續幾天幾夜都沒有闔眼,他就快要病死了,越接近死亡他就越無法忽略佔卜師說的話,每個接近妖精的人都不得好死。反正他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不能再留下這個禍害去危害他的國家,禍亂他的後代。
「你……上前一些,讓我……好好看看你。」他長得和貝太像了,不……他比貝更好看,他的氣勢不像人,像神,更像妖。
案王想仔細看看他?戰神喜悅地走上前,毫無防備地低下頭任父王看個仔細。突然長年征戰沙場的敏銳讓他感覺到了危險,他直覺偏過身體,原本該落在他頭上的刀斬在了他的右手手背上。
血不斷地向外涌,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床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也要置他于死地的老人,此刻他已奄奄一息,卻仍是用仇恨的目光審視著他。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就因為他生的時辰不好嗎?
「你要殺我?」明明是清楚的事實,戰神還是不死心地想要確認,「為什麼?」
「因為你是妖精,你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你不配作為我的兒子待在我的國家中。」王上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他知道佔卜師的話將要成為現實,正是擺月兌不了的命運讓他更加相信眼前這個黑發男子是他一生最大的夢魘和孽障。
戰神困惑地瞅著他,「我是你的兒子?你真的曾經把我當做你的兒子嗎?」這個問題他在問他,也在自問。
黑色的眼眸泛起絲絲血色,他緩緩走向自己的父王,他一直想看看父王的手,他以為他會有雙厚實的大掌,像熊爹爹那厚實的熊掌一樣可以抱起小熊,他希望有一天他能被父王抱起。等了這麼多年,他終于可以如此近距離地凝望父王的手掌,而這雙手不是想要抱起他,卻是想要殺了他。
他的目光從蒼老的手上移到自己血流不止的右手手背,刀傷見骨,他的右手很可能就此廢掉,或許他再也不能握刀,或許他再也做不了戰神,那麼他還是什麼?
就因為他生下來就被賦予了不祥的命運就注定了他一生都沒有被愛和愛人的權利,那為什麼還要把他生下來?他根本就不該出世,根本就不該活著,他該去死,早就該被殺掉!
「殺了我。」戰神拿起掉在地上的刀平靜地走向想親手殺了他的父王,「你不是想殺了我嗎?給你刀,殺了我吧!」
既然是他給了他生命,現在他就把這條命還給他。他是妖精,他沒有活下去的資格,他只有死路一條。
血順著他受傷的手背染上刀刃,再一路下行滑過王上的視野滴在地上。刀放在王上的眼前,戰神的命同樣送到他的手上。只要殺了他,這世上就不會有個不死
的妖精,他的王國,他的子孫,千秋萬代都會幸福美滿地活下去,只要他死!
伸出像秸稈一般的手臂,王上去接戰神遞上來的刀,這個動作用盡了他最後一口氣,手指離刀尚有兩寸,他的手臂無力地垂在地上,逐漸放大的瞳孔卻仍是直視著刀刃——死不瞑目。
他真的連死都要殺了他這個親生子,戰神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僵硬的身體,眼底升起幾絲血色。
「我是什麼?我是誰?我真的是妖精嗎?」
戰神問著他的父王,也在問著自己。沒有回答,他告訴自己︰如果我真的是妖精,是不是該沒有疼痛的感覺?只要我成了妖精就不會感到手上的疼,更不會覺察到心口的抽痛。我不會在意父王沒有用他的手抱起我,而是想殺了我,也不會在意跟自己長得十分相似的那張臉完好無損,還有個名字叫「貝」,更不會在夢中被那個拿著簪子向他沖上來的女人嚇醒,只要我成了妖精一切都解決了,都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