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話,她眯著眼走到馬跟前,對著一旁的公子喊了一句︰「回去啦!」
「哦。」他答應著,像個馬夫似的將她抱上馬,恨恨地瞪了江愁一眼這才策馬離去。
他們來得突然,走得猛然,看得江愁一片惘然。
樓起?這個名字似乎在哪兒听過。樓起,和斷雲傳出有斷袖之癖的那個樓起?他房里的小廝曾經說過每次來望府都會住斷雲房中,看人老是眯眯眼的那個樓起?斷雲會對她笑的那個樓起?斷雲特地放下所有的事跑去宜州看望的那個樓起?
這個樓起居然說什麼很想斷雲,還要永遠把斷雲放在心上?
江愁的腦袋「嗡」的一聲大了,他什麼也想不起來,轉身走進院子里,直朝西洲居的東廂房走去。「嘩啦」一下子,他推開那扇門,里面的人立刻氣急敗壞地罵了起來︰「我不是說了不要打攪我嗎?羿江愁走了就走了,我都不難過你們緊張個什……」
丹鳳眼對上那抹月白色身影,再多的話也說不下去了。她怔怔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這個時候他為什麼會出現在西洲居,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本想把她和樓起之間的事問個清楚,可一看見她蒼白的面容,再多的話也哽在了喉中。大步上去,他放開那些個男女之別,手臂一伸將她抱在了懷中,直抱到床榻上,「你是小娃嗎?一會兒不盯著都不成,你的身體還未痊愈,都叫你臥床休息不要下地,你是不是又一夜未合眼?你以為你強撐著我就看不出來了?你臉色這麼差,藥喝了沒有?我讓丫頭把藥端來。」
失落的心找到了方位,斷雲忽然間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有一個人可以讓你等也是一件美妙的事,即便痛苦心里卻明白︰活著,是為了一份愛。
她終于明白了為什麼娘至死也不後悔嫁給老頭子,是因為愛嗎?是因為愛!愛讓人充滿勇氣,愛讓人無所畏懼,愛讓人勇往直前。為了愛,即使明知前路多險惡也在所不惜,這就是一份綻放的女兒心。
他回來了——失而復得,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即便是用強制手段;即便會讓他恨她;即便有一天他會離開,會愛上別人;即便有一天她要在漫無止境的等待中熬成白發。這一刻,他回到了她的生命里,此生貪戀于斯。
失而復得的感覺讓她激動得忘了老頭子的教誨,手心里緊攥著他的衣袖,她抓住的是生命中惟一的愛,如水中浮木。
「你……你怎麼回來了?」
「我又沒有走,只是在門外坐了一夜。」她拉住他,他可怎麼讓丫頭煎藥啊?好吧!藥一會兒再喝,難得一次她這麼像個姑娘家跟他說話,他也不想錯過。而且,他是男人,他要有勇氣,在她昏迷的那幾日他就下定決心說什麼也不再離開她,決不能因為儒生的那麼點清高就再度錯失她,所以……
「我不能像對待肖勝堅、範成那樣命令你娶我,因為我很在乎你的感覺,我怕你會討厭我。所以我放你走了,我給了你機會,讓你離開我的生命去尋找你想要的生活。但是現在……現在是你主動回來的,所以……」
「所以我要留在你的身邊,僕役也好,家奴也罷。隨便是什麼,只要能留在你身邊陪著你。即便你真是閻羅王,我這個活神仙也奉陪到底。」她說她在乎他的感覺,單單只是這一句話,讓他從神仙變小表都沒問題,「如果你不希望我愛你,我就默默守著你;如果你不希望我做你相公,我就……」
丹鳳眼挑了上去,「你在說些什麼?誰說我不希望你愛我?誰又說我不希望你……你做……」她到底是個姑娘家,不好意思說下去了。他平日里不是挺儒雅的嗎?今天怎麼大膽得什麼都敢說了?
「這麼說,你希望我愛你,你希望我娶你?」話一出口,江愁自覺失言,呆呆地坐在床榻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份靜默反倒有助于他們雙雙把事情從前到後想清楚。
明白了!兩個人都太過重視對方的感覺,反而忽略了自己的心情。誰都害怕將愛說出口會失去所愛,其實只是想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就是這般小心翼翼,他們才差點失去對方。只要跨出「等待」這一步,西洲居依然嘹亮著古老的西洲曲。
「你……」
「你……」
兩個同時開口,又同時靜默,像是隔了多年再見的故人,眼眸中糾結的感動不是用言語可以表達清楚的。
心中一片雜亂,掩在心口的那個疙瘩卻更加清晰地撩撥著江愁的情緒。難得今日他可以做到如此坦白,就不妨再坦白一次吧!
「我剛剛在門口的時候見到樓起了。」
斷雲的丹風眼一下子亮了起來,「樓起?樓起來了?她在哪兒?她過得好不好?我好想她,好想見到她。」
不會吧?「難道你和樓起真的有那種關系?」
「那種關系是哪種關系?」堂堂天下財富的掌管者很難得地眼里心中一片迷惘。
「就是那種那種關系啊!」
他湊到她耳邊小聲說著,下一刻厚厚的《莊子》砸到了他的頭上,人還是不能太坦白。
「還飽學儒生呢?你的想法真的很齬齪噯!我要重新考慮要不要嫁你為妻。」
「這麼說,你真的有考慮嘍?」他的聲音很興奮,被罵「齷齪」還一點都不在意,果然皮厚,「你不是一直想跟望家徹底地斷絕關系嗎?你想想看,只要嫁了我,你就不再是‘望斷雲’了,你將成為‘羿氏斷雲’,與望家再無瓜葛。」
她不屑地抬起了蒼白的小臉,「什麼‘羿氏斷雲’?好難听的名字!」說是這麼說,心動她還是有一點啦!
門內繼續為這個問題爭吵不休,門外的粗布丫頭、愣頭小廝和廚子夫婦卻笑得極其詭異。
不管怎麼說,長安城內「閻羅望」的第三次喜宴總算是有了那麼點頭緒。能娶下望家二小姐的人,絕對不是等閑之輩。除了「活神仙」,還有誰應付得起啊?
尾聲
我是羿澤,過了年就九歲了。我住在長安城的西洲居里,听下人們說這是修建後的西洲居,再不復當年的簡陋。我爹叫羿江愁,他是中原第一藥行的當家,其實他只管治病救人,真正賺銀子的人是我那個很厲害很厲害的娘。
我家宅院很大,也很華麗,不過我更喜歡它所散發出的溫馨感。當然,這里偶爾也會泄露出那麼一點和「溫馨」這個詞完全不搭調的旋律,像現在——
「你真當你是‘活神仙’啊?」
耙在家里這麼發脾氣的人一定是我娘望斷雲——不!現在已經叫羿氏斷雲了,你听!她拍著桌子聲音一陣大過一陣。
「居然又把那麼些名貴藥材拿去玩起了‘贈藥’的把戲,如果天下人都像你這樣,我還要開藥鋪賺銀子做什麼?直接等著人將吃的喝的送上門不就好了。」
不用說,準是我爹又當起了濫好人。其實他會這樣,娘得負一大半的責任。她雖然嘴上說爹如何如何不知世道艱險,可是上次益州有個村落發瘟疫,娘還是親自陪爹過去,送了七輛馬車的藥不說,還捐出了兩萬兩銀子。久而久之,我也算明白了,我們家就是娘拼命地賺錢,當個搜刮金銀的「閻羅王」,爹拼命地給窮人贈醫施藥,做個「活神仙」。沒有閻羅的支持,神仙也難當,這點爹比我清楚,所以他才會乖乖挨訓。
瞧,此刻我爹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娘的面前,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辯解了一聲︰「懸壺藥行本的就是懸壺濟事,咱們已經是中原第一藥行,賺的銀子幾輩子也花不完,給窮苦人贈點藥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