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常難得地,望斷雲出現在早餐桌上。看見她,二夫人、大小姐、三小姐,還有準姑爺都擺出了古怪的表情。她沒有多說,隨意地坐在左手第一位上,吩咐下人擺上早飯。
「斷雲,你今天不用處理商行的事嗎?」二夫人忍不住好奇地追問。這不能怪她,斷雲一年中能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飯的機會決不多于三次,往往除夕夜的年飯都是佣人單獨準備送到書房,更別說如此平常的早飯了。
斷雲撥了幾口粥,淡淡地說道︰「我一會兒有事宣布。」
她不說,大家也不追問。表面上,每個人都在安靜地吃著自己的東西,可餐桌上的氣氛卻異常詭異。平時大家邊吃東西邊說說笑笑,現在連惜虹都安靜了下來。
私底下,肖勝堅的眼神卻頻頻與依水作著交匯。
決定了!就在這一刻他豁出去了。
「斷雲,我有事跟你說,咱們吃完飯去你的書房怎麼樣?」
「再說吧!」她將眼神投進手中的碗里,撥下最後一口粥,她從丫鬟手中接過茶淨了口,安靜地坐在一邊等著眾人結束進食。
在這樣的眼神注視下還有誰能吃得下去,大家草草結束早飯,都坐到了內廳上。捧著茶,肖勝堅還是覺得該把婚事說個清楚,「斷雲,我想跟你談談我們的婚事。我覺得……」
冷漠的丹鳳眼凍結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話,從寬大的袖口中拿出一封書信,她緩緩地將它展開,像在打開心中的一個決定,「肖公子,請你過目一下,這是不是令尊大人和家父為我們倆定下的結親書?」
肖勝堅瞟了一眼,隨即點點頭,「是啊!」為什麼她突然把這個東西拿出來?奇怪!
「把火折子拿過來。」斷雲一個命令,下人立刻做出一個回應。在眾多家人、僕役的視線中,她將那封書信對上了火折子,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這場婚禮被點點火星焚成灰燼。
「從即日起,我和肖勝堅解除婚約,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宣布著一個對于他的解月兌。
二夫人頭一個嚇壞了,「斷雲,這是怎麼說的?你跟勝堅的婚事整個長安城都知道,而且勝堅為了你,已經跟肖家那邊斷絕了關系。現在你這樣,那可……那可怎麼好啊!」她虛弱地喘著氣,惜虹趕緊撫慰起母親來。
對于這突來的「喜訊」,肖勝堅沉浸在驚愕中,一時反應不過來,「你是說……你是說這場婚禮沒有了?我……我可以娶我喜歡的人?」
「別忘了,」斷雲冷聲提醒他,「是我這個望家二小姐不想嫁你了,是我不再想做這場婚禮的新娘。」壞人她來做,反正她早就習慣了這種角色,再多幾次也無所謂。
依水覺得自己這個做大姐的有必要勸解幾句,「二妹,你這樣做不太合適吧!有什麼事咱們可以好好談,用不著……」
斷雲稍稍抬起頭,斜斜地瞅著她,那種發自心底的冷漠將依水所有剩余的話都凍結住了。沒法子,依水只能用絲絹掩住口,退回到椅子邊擺出大家閨秀的架勢安靜地坐著。她知道,她理虧,她也知道——二妹心中透徹著呢!
「還有什麼問題嗎?」斷雲撫開裙角立起身,以冰冷的視線環視周遭。僕役們在她的目光下紛紛屏住呼吸,連家人也各自別開了眼。她疲倦地合上眼,再睜開,大門正對處有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與她遙遙相對。
他來了,為她而來。
兩個人的視線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交織在一起,有那麼一瞬間,她想抬起腳不顧一切地沖進他的懷抱,好好地哭個痛快。可是她不能,她是望斷雲,她是掌管著天下財富的女商人,她是「閻羅望」,她和他這個「活神仙」有著天壤之別,她邁不開步子啊!
轉身,她從偏門向前廳步去,那里幾個米行的當家正在等著她呢!她沒有資格後退,沒有資格傷悲,她只能前行,因為她是望斷雲。
在她轉身的下一刻,月白色的衣衫隨風而動,為了她,還是為了她。
第四章
歡天喜地的鑼鼓聲宜告著哪家在辦喜事?
天下首富的望家!
新郎還是肖勝堅肖公子,新娘卻換成了望家的大小姐依水。她原本是有所推辭,然而在肖勝堅深情厚愛的鼓動下,終于「勇敢」地拋棄世俗觀念,轉而爭取自己的幸福。
這樣的結局是全長安城的百姓都樂意見到的,在眾人的心中,誰都可以擁有幸福,只除了那個「閻羅望」,因為她沒有這個資格。
剔除了望家的討厭鬼,這個沁滿紅色的歡樂夜晚拉開了帷幕。望家府邸門外人聲鼎沸,那是二夫人為慶祝大小姐成親而向窮人發放喜餅的熱鬧場面。二夫人听信了寺廟里高僧的意見,說是吃的人越多,大小姐的婚姻就會越發美滿,結果這一發就發掉了幾千兩銀子。
這還不算,外廳放了百桌酒宴宴請望家各處的幫佣,大家齊贊二夫人菩薩心腸,個個笑呵呵地祝福大小姐婚姻美滿、早得貴子。進了正廳,又是酒宴喧嘩,這是各處當家、家族親友以及和望家有生意往來的人的交際場地。
肖勝堅在範大管家的帶領下一桌一桌敬著酒,連匆忙趕回來的範成也充當起主人的角色招呼著親朋好友。一切都是那樣美滿,什麼叫姻緣天定,這就是真實寫照。
然而,望家的另一隅卻是月色清冷。
「你怎麼在這兒?」
身邊的兩個小廝都去前苑湊熱鬧了,羿江愁初來乍到也沒什麼熟人,他本想趁著這工夫去看看田里的藥材,推開門一看,那抹消瘦的背影正坐在西洲居走廊邊緣。
心里想過千百遍,想這場婚禮會對她造成怎樣的傷害,想看見她要怎樣說些安慰的話。可是,真的看到她一個人坐在這里,他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對著她孤獨的身影,他結結巴巴地說︰「你怎麼不去參加婚宴?不是說有很多客人都是沖著你來的嗎?」該死!他到底在胡說些什麼?「我是說,這畢竟是大小姐的婚宴,你不出席合適嗎?」
她不說話,拿起手中的酒瓶灌了一大口。這個豪氣干雲的動作讓江愁慌了手腳,「你……你在喝酒啊?你的身體不好還喝什麼酒?」他一步上前想要搶走她手中的酒瓶,換來的卻是她的一記白眼,「不要你管,走開!」
如果這樣就怕了她,那他就不是羿江愁了。撩開衣襟,他陪著她坐在走廊上,拿出他不擅長的行徑——開玩笑,「喂!二小姐,你不會悲傷到想將自己灌醉吧?那好!我陪你!」
拉過他的袖子,她用它擦拭著唇邊流出的酒,仿佛它的功用本就如此。江愁不樂意了,「我說二小姐,我就兩件衣衫,你不要隨便糟蹋好不好?」
「我還怕你的衣衫糟蹋了這麼好的酒呢!」丹風眼一勾,扣人魂魄,「你知道這是什麼酒嗎?這是無字酒莊的‘無憂酒’。想我望斷雲將望家的商行設置在各個產業上,惟獨不去踫釀酒業,知道為什麼?」不等他的回答,她徑自說下去,「因為無字酒莊的釀酒實在是人間少有,天上難得——我知道自己斗不過他們,所以不去惹這個沒趣。」
「無憂酒!真的可以無憂嗎?」她喃喃自語,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中,不吐不快。
江愁忽略了她的感受,只是疑惑地想著,如此強勢的人也會說出這種話,他不得不對這個「無字酒莊」刮目相看了。不過酒這個東西,大體上他是不太看好的,尤其喝酒的又是眼前這個咳個不停的倔強小姐,「別再喝了,你明天不是還要跟幾家商行的當家討論開設分鋪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