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丫鬟被我的對手收買,出賣我、背叛我!我找了個小廝把她嫁了,听說出嫁不到一年就死了丈夫,她大概每晚臨睡前都會詛咒我一通吧!還有一個丫鬟看到前面兩個的遭遇,每天過得膽戰心驚,犯了一點點小錯,也不知是打破了杯子還是摔壞了我的碗,她生怕我會殺了她,自己先了結了自己。最後一個千方百計求得我放她自由,現在正在長安城四處傳播我的惡跡,我能成為‘閻羅望’有她一大半的功勞。你認為我還會讓任何丫鬟、小廝有留在我身邊的機會嗎?我怕他們見我一面就會死于非命哦!」
她說得很輕松,就像在說一個可笑的故事,江愁卻看見了她眼底的血絲,是因為咳疾還是因為剛剛的述說?
「悲傷就哭出來,高興就笑起來。明明是你特意為二夫人、大小姐和三小姐選的禮物,為什麼要說得那麼難听?」
斷雲的眼神一閃,隨即鎮定了下來,「我哪有那個工夫選什麼禮物,都是下面孝敬的。」
「下面的人如此想巴結你,必然知道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決不會送什麼胭脂水粉、珠寶首飾,還有木雕、人參。那都是沖著夫人、小姐各自喜好的東西,只有你才會弄來這些。」他不是不諳世事,只是不想說。
不習慣如此赤果果地暴露在人前,斷雲裝作無聊地翻動著書桌上的賬目,寫了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能看進去。
嘆口氣,江愁明白,對她,要一步一步來。
「你需要有人照顧。」
她倔強地撇開臉,「我這麼過了好幾年,沒人煩我——正好!」
賭氣的味道!「你的命有多重要不用我告訴你吧!你要是有個閃失,這麼大的望家,天下的運營,財富的堆積,該找誰去?」這話雖有拍馬屁之嫌,倒也中肯。若她真的就此歇手不管,不僅望家大亂,恐怕全天下也要慌上一陣子。
偏偏斷雲還是不肯松口,「很多人希望我不得好死,希望我活不過這一年,我要是真的英年早逝不正合了他們的心意嗎?這叫惡有惡報,你就不要破壞他們的夢想。或許他們仍舊苟延殘喘就是為了看到我如此不堪的下場呢!你要是為了救我一人,害了那麼多人,就不符合‘活神仙’的美譽了。」
這都是什麼歪理?他認真地緊盯著她,以命令的語氣開話︰「你要多休息,你要靜養,你要喝藥。」「我沒病。」「你剛剛咳得很厲害「你是庸醫。」「我……」江愁噤聲你的氣色也不好。」想不到「天下首富」的當家也會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他有些哭笑不得,「晚上我來看書的時候順便把藥端來,不是治病的藥,是調養的藥湯。這樣可以了嗎?」
難得一次她想妥協于人,嘴上還刻薄得厲害,「你要是下毒害我怎麼辦?」
「你喝藥的時候可以用銀勺子——試毒。」
「喝藥了。」
羿江愁像平常一樣將藥湯放到書桌的一角,轉身去找些書來看。不是他過度節省時間,實在是這位望二小姐喝藥的速度奇慢無比。再怎麼厲害她終究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小丫頭,每喝一口藥她就要吃上一整塊的糖膏。等她喝完整盅藥湯,他至少已經看完兩本詩集。
隨手抽上一本,他坐在她的旁邊安靜地看了起來。你問他為什麼坐在她的旁邊?看著她啊!前天晚上他不過是一個不留神,她就把藥湯倒了,還騙他說那是毛筆洗出來的顏色。
「你不要再把藥倒掉,那可是我煮了一個下午才煮出來的,很費事很勞心。」
望斷雲白了他一眼,「我又沒要你弄,你是自討苦吃。」好心沒好報,他低下頭看書免得被她氣得吐血,時候可沒人煮藥給他喝。今晚的事不太多,斷雲停下手中的筆,認真地喝壽。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很好,她破天荒地找他搭起衽︰「你那麼喜歡看書,為什麼不考學?」
「是誰讓我賣身一百年的?」他沒好氣地瞪她。卑氣歸沒脾氣,牽涉到男人的尊嚴問題,他還是要桿一下的。斷雲才不會被他嚇到,「我打听過,你來長安本是為了考學,可令尊大人一過世,你也就沒再想過走仕途。」
被人家猜中了,他也就不再掩飾,「我娘死得早,我是爹帶大的。很小的時候我就跟在爹身邊看他治病救人,我很想當名大夫,可爹說做郎中沒出息,硬把我送到家鄉大伯父那兒念書,好考學應試。後來的事你也都知道?了,爹一死,藥鋪沒人管我就接手了。可我不懂治病救人……」
「那你還給我開藥?」斷雲恨恨地看著他,真想把這些天喝得奇苦無比的藥都灌進他嘴里。
說什麼不在乎生死,她明明緊張得要命。江愁慢冒吞吞地繼續說下去︰「不懂可以學嘛!誰讓我天賦異稟,很快就了解各種藥理,察言觀色也可瞧出個七八分。我想啊!既然我有這方面的才能干嗎還要走仕途,所以干脆放棄了考學。就這樣一直到了現在,如今只要不是疑難雜癥,一般都還難不倒我。」
她緊蹙著眉頭,認真問道︰「有沒有人說你的皮很適合入藥?」
「入藥?」他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我的皮為什麼適合入藥?」
「厚啊!」
他半晌方才明了她話語中的取笑意味,憨憨地笑著,他注視著那雙流光溢彩的丹風眼,「原來你也會開玩笑。」
意識到自己在他面前暴露了太多真性情,斷雲俯下頭猛灌了幾口藥汁,苦不堪言。
這樣的她江愁已然有些習慣了,常常是說到最開心的地方隨之戛然而止,他不知道她究竟在計較些什麼,卻也無力改變。
月靜靜地瞅著他們,無語問雲。
如此沉寂也未能堅持許久,二夫人的貿然來訪打破了僵局。
「斷雲啊!好消息!好消息!肖家那邊上門提親驀然間,江愁手中的詩卷墜到了地上,「嘩啦」,紙頁滑落的聲音以最殘忍的方式滑過他的心。
「二娘,你在說什麼?」望斷雲斜斜地瞅著二夫,滿眼里竟是狐疑,「什麼肖家?什麼提親?」二夫人揮動著手中的絲絹八婆地嚷嚷著︰「就是未來的婆家啊!你忘了,你爹在你還很小的時候曾為你定下一門親事,對方是洛陽肖家的長公子——牲堅。他們家雖然比不上望家,卻也是大戶人家,他的父親在朝為官,听說他很有才學的。今年二十四歲,大你六歲。斷雲,你也十八了,不能一直忙著望家的事業,錯過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啊!」
斷雲的腦袋出現片刻的空白,她似乎憶起了什麼,也似乎遺忘了什麼。轉過頭,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去尋找羿江愁。
他正從地上揀起詩卷,緩緩地放到書架上,好像生怕踫壞了它似的。閃躲的眼神出賣了他內心的不安,「你們有事談,我先回去。」
「哦!我太高興了都沒注意到——江愁,你也在這兒呀!那正好,我把肖公子請進書房,你們見見面,反正大家都不是外人嘛!」沒等江愁有所反應,二夫人已經招呼丫鬟去請肖公子過來了。
內書房里靜悄悄的,誰也沒有說話,這沉默一直延續到肖公子進來。
「久仰二小姐大名,在下肖勝堅。」
虛話斷雲憾得說,她只是毫不客氣地盯著他,眼神放肆地巡視著他的周身。若是弱一點的男人,恐怕早就逃開了。老實說,他長得不丑,有著一股貴公子的氣勢。然而,對斷雲來說總是少了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