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雲是大夫人生的,大夫人過世得早,老爺直沒有續弦,所以望家沒有男丁,就三個女兒。斷雲繼承了她娘的聰慧,詩詞歌賦無所不通。老爺見她這般伶俐,便斷了她的女子才學,改教經商之道。到了她十四歲那年,老爺開始不斷地將望家生意交給她,以至到今天的局面。」
難怪!難怪她對二夫人禮節大于親情,原來是這般因由。江愁拿起藥鋤撥了撥土,他的心也在一點一點變得透明,「二小姐她……她除了支撐商行的事務,還有什麼別的興趣嗎?比如琴?棋?我看她的氣色不大好,需要好好休息。」
依水淺笑著搖搖頭,「江愁你有所不知,二妹她連吃飯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她根本沒時間跟我們坐到一張桌上進餐,你想她還會有時間做賺錢以外的事嗎?」
「也是哦!」
惜虹突然插了一句︰「那二姐什麼時候嫁人?」
二夫人輕聲嘆氣,「這就得看肖家那邊了,說起來肖公子和斷雲的婚事還是十多年前決定的。」
「嘶——」江愁手中的藥鋤一歪,手臂上留下長長一道紅印。血,沁了出來。
「江愁,你沒事吧?」依水拿著手中的絲絹輕輕為他拭去血漬。
惜虹拉過他手中的藥鋤開始幫忙,「江愁哥,你也太不小心了,瞧我的!」
「不用了,三小姐,我看還是……」他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費了好大勁才種上的草藥就這樣被當成雜草給刨掉了。依水提供的絲絹除了包扎傷口還可用來擦眼淚,真是妙處多多啊!
「娘,你說二姐真的會嫁到肖家嗎?如果那樣咱們家的生意誰來處理?」
惜虹還在那兒奮力地毀壞江愁的勞動成果,他卻連勸阻的力量都提不起,滿耳朵里都是婚事,「閻羅望」的婚事。
二夫人也正為這件事擔心著呢!「再怎麼說斷雲總是女孩子家,遲早是要嫁人的,不能為了望家的生意犧牲她一輩子的幸福。可是,她若真的出嫁,那望家又該怎麼辦呢?」
後來二夫人和大小姐、三小姐又談論了什麼,江愁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徘徊在莫名其妙的挫敗感中。
二小姐會嫁人嗎?「閻羅望」會就這樣輕易嫁出去嗎?一個撐起「天下首富」牌匾的女子會接受孩提時的婚約嗎?
她會嗎?她不會嗎?
等等!稍微等等!她嫁不嫁人跟他有什麼關系?他在煩惱些什麼?他為什麼在思考這個問題?他都在亂想些什麼啊?收拾藥材!收拾藥材!
他努力提起神,揮起藥鋤,把自己親手種的藥材他把它們給鋤了!
第二章
靶覺不對!就是不對!
羿江愁坐在庭院的回廊上,心里總覺得府中的氣氛很詭異,緊張中透著一股壓迫感,似乎暴風雨即將到來。
他探出頭,不偏不巧看到了暴風雨的前兆一望家二小姐從定州回府了。幾乎出于直覺反應,他站起身愣愣地看了過去,迎視著那張消瘦的臉,身體里有個東西在狂野地奔跑。那種感覺很陌生,他就快抓不住了。「居然會讓一頭豬去管理糧行,你們想卷包袱回去嗎?」
聲音不大,听上去很平靜,似乎沒有什麼怒氣,可那微挑的丹風眼卻足以殺死跟在她後面的所有人。從江愁的角度看過去,幾位大管家額頭上都布滿了冷汗。
「去查推舉那頭豬的當家,三天後我要知道他的家產有多少。」
幾大管家心里都為那位尚不知名的當家抹把辛酸淚,要知道若是查出個瀆職受賄,這位當家就可以收拾最簡單的行囊離開望家商行了。別以為這沒什麼大不了,望家勢力遍布天下,說你是被望家革掉的,其他商行根本不會收留你做事。你要想自己當家做生意卻總會踫到和望家有交接點的地方,可謂舉步維艱。
跨進書房,斷雲漠然轉身,「你們都無事可做嗎?」她在說︰快滾吧!「範大管家,你先留下來。」
幾大管家像是接到了特赦令,冒冒失失地向後退了出去。逃到「閻羅望」看不見的地方,幾個四五十歲的大男人開始咬耳朵。
「一個小丫頭片子傲什麼傲?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嗎?要不是身在大戶人家,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能耐。」
「就是嘛!好歹我們也是看著她長大的長輩,她教訓我們就像教訓一群毛頭小子,一點面子不給,真是氣死人了!」
「總有一天我要月兌離她的魔爪,我不干了,不干了總行了吧!」
說是這麼說,退出後苑,他們依然是為黃毛丫頭奔走的勞碌命。抱怨連連的範大管家還不是在那兒忙碌著嘛!
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江愁月白色的身影輕悄悄地靠到了書房門口,在這里他可以清楚地听見里面的說話聲。
「把這些下面送的胭脂水粉、珠寶首飾拿到大姐房里,我不需要;成套的木雕拿給三妹,這種無聊的玩意兒我只想把它砸爛;高麗參丟給二娘,我還沒老到需要它們的年紀。」
範大管家愣愣地接著一件件東西,給各房送去。
江愁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出來了,簾子打開的瞬間他仍舊杵在那兒,不偏不倚被那雙丹風眼撞個正著。
「我去辦事!我去辦事!」範大管家干咳了幾聲,以與年齡不相符的速度沖出了斷雲的苑閣。
空氣有些干燥,江愁想著該說些什麼才好,那個我……我來找書……無聊嘛!所以書很好!」她不說話轉身向內移去,他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垂著眼簾守在那兒,像一個犯錯的孩童。「你想讓我把書丟到你手上?」「呃?」這算是邀請他進來嗎?就當是吧!他懦懦地走進去,前些天他每晚都留守在這里,這會兒站在這兒竟渾身不自在起來,仿佛空間一下子縮小了許多,只因為多了一個人,「你回來了?」
她不回來會坐在這里嗎?白痴的問題!亮晶晶的丹風眼滑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隨即蕩漾開來。
她笑了!她真的笑了!江愁正在尋找話題,一抬眼正撞上她漾在嘴角的笑容,頓時拿出儒生特有的傻愣,直直地瞅著她的笑顏。她也來不及收住自己真實的情感,春日的笑回蕩在他的眼中。兩廂對望,微妙的氣氛在急劇攀升。
半晌,她突地移開目光,「藥田怎麼樣了?你不會閑得忘了自己的本分吧?」
閻羅王重新駐守地府,一種伴著尷尬的失落將江愁推到了心之深淵。偏著頭,他別扭地說︰「分內的事我會盡職盡責。」
沉默讓兩個人重新變得陌生,四目交錯開來,卻不肯直視各自的心,他們需要一個交點。
「咳咳……咳……」斷雲掩著口開始劇烈地咳—張蒼白的臉染上不正常的紅暈。「活神仙」永遠是神仙,見不得眼前有人間疾苦。拋開男女之別,主僕之嫌,他大步上前撫著她的背為她順氣,「你的貼身丫鬟呢?讓她倒杯茶過來,也好潤潤喉。」
她趁著喘息時搖了搖頭,「我沒有貼身丫鬟,只有一些大丫頭來收拾屋子,端些茶點。」
全府上下誰沒有貼身僕役?範大管家身邊跟了好幾個貼身小廝,就連他這個賣了身的奴僕也有兩個小廝照顧著,她一個當家的怎麼連一個丫鬟都沒有?江愁帶著疑問倒了一杯茶送到她嘴邊,大約是清晨準備的,茶水已經有些涼了。
喝了半盞茶,她的咳好了些,斷斷續續說起話來︰「我以前有過四個貼身丫鬟,知道她們的結局嗎?一個陪我去談生意,結果被那家商行的少主糟蹋了。她要我為她做主,做主?我還得繼續和那家商行做生意,我怎麼為她做主?她選擇了投井自盡,半年後我吞掉了那家商行,以拖欠債款為名讓那個狗屁少主上吊謝罪。可那又怎樣?能挽回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