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小孩子比較好心,覃乖巧地扯了扯馭鷹的袖口,用阿拉伯語問他︰「叔叔,你不開心?」
叔叔雖然看起來冷淡了一些,但其實很好心的,他身上穿的這件衣服就是叔叔的。叔叔說現在在伊拉克境內買不到孩子的衣服,就拿他自己的襯衫給他穿,叔叔的襯衫真的很大,卷了好幾道還是長了許多。阿曼叔叔說,叔叔給他的這件襯衫很貴很貴,是國際上一個很著名的導演送給叔叔的。覃也希望自己長大以後能像叔叔一樣長得高高大大,成為一個很優秀的男人。
「叔叔,你在生氣?」覃以為馭鷹不希望希蹤收養自己,他以為是自己的出現讓叔叔不開心。
人家小孩子都如此關心他的心情了,馭鷹不好意思再僵持下去,「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在想,到了安曼以後訂飛往哪里的機票才好。」——後半句直接是用中文說的,希蹤你還不來關心我?
苞他磨了一整個晚上,這個小氣巴巴的男人居然還是不松口,希蹤翻了一個白眼。「不是說了嘛!你帶覃回家,我直接飛去廣州。」
「你休想,你休想把我甩下,一個人飛去廣州。」馭鷹的表情簡直要用咬牙切齒來形容,「你的免疫系統本來就不夠強壯,連續幾次旅途的奔波,再加上這段時間的辛苦,萬一被傳染上這種疾病,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這種病是會死人的,它比戰爭更可怕,這根本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你要拋下我,獨自奔到第一線嗎?」
「可這是我的工作啊!」天啊!又要繞回到昨晚的話題,他怎麼就不明白呢?「馭鷹,當初你明知道來到伊拉克作戰地采訪是在拿生命換回鏡頭中最真實、最觸人心扉,也是最殘酷的畫面,你為什麼還要丟下我來到這片黃沙血海之中?」
「我……」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要他听她的決定︰「這是你的工作,這是你的羽翼,褪下了它,馭鷹也不再是鷹。做不了自己,給出的愛也是蒼白。這次伊拉克之行,我真的看到了你的靈魂。所以我不再阻攔,只想陪你一起飛翔。你呢?你願意放開我,讓我這只小菜鳥學會飛翔嗎?」
「即使代價是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摔得頭破血流?」他的語氣蘊涵太多的不忍,因為她是他用生命來愛的人。
看著他開車的背影,看著反光鏡里那張氣黑了的臉。希蹤依稀看到了一個多月以前的自己,原來你可以不顧安危,拿命去尋找自己的靈魂,而愛你的人卻不忍心看到你從他的眼前走開,可能再也回不來。
有沒有一個辦法能夠兩全其美呢?「馭鷹,你說!你說你想怎麼辦?現在我的同事正飛往廣州等我,我是一個記者,雖然我不是像你這樣的戰地記者、災難記者,但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帶我一起進入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她不同意?沒關系,馭鷹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地告訴她。
「你不答應也行,我不是戰地記者、災難記者嗎?中國這次爆發的非典型性肺炎也可以說就是一場戰爭,以我這個國際頂級戰地記者的身份完全可以進入病區采訪,你不帶我去,我自己也能去。你可想清楚了,到時候在病房里見到我,是裝作不認識我,擦身而過,還是微笑著跟我打招呼︰‘嘿!好巧!老公,你也在這兒?’」
他真是越來越幽默了,連這種笑話都能說出口。就算要答應他,覃怎麼辦?希蹤猶豫難決。
「媽……媽,一起……去。」覃突然冒出的幾個生澀的中文字嚇到了希蹤,他能听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嗎?為什麼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覃,要知道非典型性肺炎是一種傳染性很強的疾病,如果你不小心被感染到,有百分之四的可能會死掉的。你還小,不能跟我們去冒這個險。」他們倆不當父子都可惜,同樣擁有倔強男人心。
見希蹤仍是下不了決心,覃突然用阿拉伯語大叫起來,听到他的話,馭鷹可是樂得不行,他原封不動地將那些話再翻譯給希蹤听。
「他說,你說過不會丟下他不管,你在爽約。我也記得,你曾說過你不要做馭鷹的人,你要做陪鷹一起飛翔的人,你也在爽約啊!」
這下可好,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纏上她了,這是不是就叫上陣父子兵?「好好好!我投降,一切按你們的意思辦。但是,覃不可以進入病區,你只能在外圍等著我們。」
覃與馭鷹相視一笑,同時做了個「OK」的手勢,真有默契!
旅途剛剛開始,身後依稀傳來炮火的聲音,不知道什麼地方又開戰了。覃拿起馭鷹放在車座上的相機,隨手把玩著。希蹤心一驚,馭鷹不喜歡別人踫他的相機和攝像器材,她生怕他沖孩子發火,正要出手阻攔,卻看見覃舉著相機 嚓 嚓拍了起來。
「我要留下家的樣子。」
覃的阿拉伯語只有馭鷹能听懂,他默默無語地開著車,依稀看到了二十年前跟隨義父進入戰區的自己。
或許,有個兒子也不錯。
☆☆☆
等他們到達安曼,輾轉上了飛機已經是幾天以後的事了。坐在飛機上,看著舷窗外的藍天、白雲,覃用阿拉伯語問馭鷹︰「我們要回家嗎?」
「不!我們先去中國廣州,那是個很美的城市,有很多鮮花,還有美味的粵菜。希蹤在那里有工作,等她結束了那里的工作之後,我們就回家。」
嗯!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去民政局,干什麼?結婚啊!
覃不在乎,去哪里對他來說都一樣。在他看來,有媽媽和叔叔的地方就是家——叔叔?這個稱呼有點奇怪。
「好,咱們陪媽媽去工作,然後回家。我們一起回家,爸爸。」
最後兩個字是用中文說出來的,希蹤看到馭鷹傻傻的表情差點絕倒。突然當爸爸不習慣吧!為什麼他的表情好像是吃了大便?
馭鷹不自在地望向窗外,手指握著頸項上的星型鏈墜,或許回家以後該重新拍一組大頭貼,再重新貼起來,因為他有了個全新的、完整的家。
對著白雲,他喃喃自語︰「回家……我們一起回家……」他的唇角分明帶著笑意,騙不了人。
家!有愛的地方就有家。和所愛的人在一起,天涯就是家。
尾聲
2003年4月8日
「中國特別新聞報道︰今天位于底格里斯河東岸的巴勒斯坦飯店被美軍炮火轟炸。從戰爭開始,這里就是大多數外國記者和新聞工作者的聚集地,同時也是半島電視台的工作地點。這次轟炸造成多人受傷,至少七人喪生,其中包括兩名西班牙籍記者……」
阿曼站在中國首都機場大廳,一手摟著尋尋,一手拍著胸脯大加感嘆︰「幸虧老大提前撤退,要不然現在念的死亡名單上就有我們的名字了。」
「沒想到,連外國記者所在的飯店都會遭到炮火轟擊。」尋尋倒是沒什麼,只是有點意外。
覃希蹤可就沒這麼寬宏、平穩的心胸了,她冰冷的手握緊馭鷹的大掌,一種被稱作「後怕」的情感從心底竄出。該感謝老天待她不薄,要不然今天她很可能已經無法再握緊這雙手。
馭鷹拍了拍她的肩膀要她放松,過度緊張的情緒是激活癌細胞的媒介,他對她的身體依然小心翼翼。「別擔心,咱們現在已經離開伊拉克了。」騰出的一只手牽著覃,他向阿曼、尋尋作暫時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