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的孤獨就這樣映透到他的腦中,這一刻,一種莫名的傷感席卷了他的全身。站在銅鏡前,他握著絲綢的手在顫抖。
洞悉他所有的情感,隨水憑著妖精的直覺握住了他的手。許久沒有感覺到的體溫震接著常流冰冷的四肢,他猛地回過頭,對上的是那張掩在海藍色長發中的容顏,就是如此平凡的容顏讓他忘記了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是個妖精。
下一刻,他看見了那雙水藍色的眼眸,上蒼連自欺欺人的感覺都不肯給他。傷感濃得讓他掙月兌她的手,他以凡人的思想觀念丟出一句——
「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個女孩子不該這樣握著我的手。」
「我不是女孩子,你也不是男人。」隨水隨意地甩開怎麼理也理不清的發絲,「別忘了,我是水妖精,而你……是一個死鬼。」
縱便再不願承認,但百年的時間足夠常流來了解這個事實。有些倔強地扭過頭,他淡淡地說道︰「坐下吧!我先幫你把發擦干。」
不是他輕易丟開了男女有別的傳統觀念,實在是她那又長又濕的發讓她的衣衫若隱若現,書生氣十足的他看不下去了。
看穿了他別扭的心思,隨水也不介意。大方地坐在銅鏡前的圓凳上,她將自己交給他去處理。
從娘親的櫃子里取出一條浴巾,他小心地打開。府里所有的東西他都收拾得井井有條,似乎某天醒來娘親還會坐在這里慢慢地梳著她的發。百年來,這一直是他的夢,永遠也不想醒來的夢。
他就這樣一邊想著過去一邊擦拭著隨水的長發,他冰冷的手透過那海藍色的發絲將所有的情感傳到她的感應中。隨水幾乎要同情起這個孤單的鬼,不再欺負他了。可她是妖精耶!不欺負比自己低級的小表,生活還有什麼樂趣?
「喂!死鬼,你是救什麼人死的啊?」
他的手停了片刻,放下浴巾,他拿過梳妝台上的桃木梳子將她的發梳順,始終沒有出聲。
隨水卻不肯就此作罷,她自言自語地廟咕著︰「你不覺得自己很不值嗎?為了救一個人而讓自己魂歸地府,臨了還落得個不能轉世投胎的下場,只能在這里飄過來飄過去。我要是你啊……人間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做鬼也不能放過你’——對!就是做鬼也不能放過他!你有百年的時間可以找到他,然後讓他一代又一代死于非命,這多過癮……」
「別說了。」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隨水敢肯定他生氣了。側過頭,她忽然從銅鏡里看見了他的身影,驚奇的感覺一點一滴漫上她的心頭,「你看——」她的手指著銅鏡里的他,聲音里有著興奮。
常流緩緩地抬起頭,緩緩地看見自己寫進銅鏡里的身影,一種存在感涌上他的心頭。不自覺地,他的雙手握成拳,停靠在她單薄的肩上。在自己的眼晴里,他看到了真實的激動。
「怎麼會這樣?我……我是鬼,鬼的身影應該是不會出現在銅鏡里的。」
「別忘了,我可是法力高強的妖精喲!」隨水異常神氣,「當你靠近我的時候,我的精氣會影響你的身體,你自然就會變成有形有影的鬼嘍!」
原因為何對此刻的常流來說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實地存在于鏡中。這點滿足足以讓他欺騙自己,欺騙自己他倆活在這個世上,恍若他從不曾逝去。
「謝謝!謝謝你,隨水!」
沒有什麼好感謝她的,常流只能認真地為她梳發。他將那長長的海藍色發絲束攏在頂,再用娘親留下的發帶綁好,撥出兩縷編成兩段麻花辮,手一場,它們分靠在她的胸前。他只會這麼簡單的發式,好在這樣的隨水看趕來不再那麼恐怖了。海藍色的發在燭光下熒熒流光,雖不是絕美,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好了。」
「凜亮!」隨水毫不吝嗇地將贊美給他,也給自己。其他水妖精生活在水中,都沒有編過這樣的發式,所以她很興奮。
常流可就沒這麼樂觀了,活在人問一百二十年,從娘親到塵世間眾多的女子,美麗的發式,美麗的容顏他見了太多。銅鏡里的小妖精如果換上黑發黑眸,走在大街上決不會有男人側目。這樣的她還能為銅鏡里的自己歡呼,該夸她自信,還是該罵她沒有自如之明呢?她真的和人間的女子不同啊!這個小妖精……想著想著,他輕笑出聲。
他的笑容感染了隨水,一個念頭涌上她的心頭。「喂!死鬼。」她叫著,「陪我修行吧!陪我隨水長流,我們在一起,你永遠陪在我的左右……幫我梳發。」
自從遇見他,她不想再單獨修行,她想找個「伴」,就他吧!她這麼告訴自己。
見他半晌不做聲,她竟有點緊張他的回答。「喂!你到底要不要陪我?」
常流將她的要求當成了一時心血來潮,笑笑的他搖了搖頭。「我是鬼,你是妖——不合適的。」
「怎麼會?」她猛地回過頭瞪著他,「你是孤魂野鬼,所以你永遠也死不了,更無法投胎轉世。我是水妖精,要隨水修行。你孤單了百年,我獨自漂泊了千年,我們在一起再合適不過了,不是嗎?」
雖然她有千年修行,但她的心真像一個不成熟的小孩。常流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知道什麼叫‘在一起’嗎?'
隨水翻了一個白眼,「我們現在不就是‘在一起’嘛!」
他不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手中的桃木梳子。他的舉動惹火了隨水,施展法力她想看清他的心。
然而,她的法力失去了效力,她的感應呈現模糊狀態,什麼也讀不出來。這是怎麼回事?這種情況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她有一點謊了。
不過不要緊,隨水的自信又佔據了上風。站起身,她大力地拍著他的肩膀。「放心吧!我會讓你陪在我身邊的——永遠。」
她一臉老氣橫秋地反剪著雙手,不理會常流的反應,自動自發地去尋找可供自己休息的暖閣。走到門口,她仰頭望著月色忽然冒出一句,「改名字吧!」
「嗯?」
側過頭,她那雙藍盈盈的眼對向他。「你不是叫常流嘛!從今後改成‘長流’,不是經常的‘常',而是長久的‘長’。好!就這樣,長流。」
莫名其妙的用了一百二十年的名字就這麼被改了,常流……不!是長流只能呆呆地望著那個小妖精離去的身彤,連掙扎的話語都省了。
他該認命的!從他被改了名字的這一刻起,從隨水無法感知他的心思那一刻起,或者再早一點——從他遇到她的時刻起,他就該認命的。
從此後,隨水長流……真的是隨水長流?
☆☆☆
「你這麼早就起床了?」長流結束清晨的早課,從書樓上緩緩其下來,遠遠地就看見隨水坐在後花園的石凳上。
飄到隨水的身邊,見她耷拉著腦袋,長流好心地詢問著︰「你不習慣人間的生活嗎?」
隨水猛地抬起頭,狠狠地瞪了長流一眼。就是這一眼讓長流向後退了一大步——嚇的。她那藍盈盈的眼晴如今泛著綠光,看起來著實有些恐怖,像是……像是沒睡好。
「你……你哪里不舒服嗎?」
隨水不喜歡他顫抖的聲音,尤其不喜歡他怕她這個事實。垂下難看的臉色,她咕噥著,「一夜沒睡,感覺真糟糕。」
她的語調很低,不過長流總算是找到了癥結所在。「你為什麼都不睡覺?是不習慣睡在床塌上?」難道晚上她得睡水里嗎?那他這個主人是不是要把水塘為她收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