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和尚,天機不可泄漏,你只要知道這次是我救了你一命即可。」
「可是——」慧彥想坐起身,箭傷疼痛,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你沒有使什麼害人手法吧?」
「笨和尚!」她一巴掌毫不客氣地往慧彥光頭上拍下,馬上就留下一個鮮紅的五掌印。「什麼時候你才會關心一下你自己?怎麼沒事老問別人怎麼了?為什麼不問問我怎麼了?不關心一下自己的傷勢?」
「這……你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我也是啊!」他委屈地看了山君一眼。
也許很快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山君心里暗暗道,眼神中不禁露出一絲黯然,沒逃過慧彥的眼。
「山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和人做了什麼交換條件?」
山君看了他一眼,突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是啊,我和來救我的同伴講好了,只要他能救我一命,我就把你這臭和尚送給他吃,還要吃得干干淨淨,連骨頭都不剩!」
慧彥雙眼猛地睜大。雖然他知道山君應不會對自己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但她畢竟是只虎妖,山林野性難馴,說不定為了保身,真就這樣把他給賣了……
山君見他似乎真信了,暗地嘆了一口氣,原來他還是對自己存疑。
「臭和尚,快快把傷養好,我好把你丟上山去喂狼。」她一笑。
「狼?」
「對,狼,餓狼、凶狼、黑色的大野狼,想吃你想很久了,听說和尚的肉都很有咬勁的哪!」
她眼里帶笑,慧彥這才知道她只是同自己開玩笑,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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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山君特地將素菜端進房里,坐在床頭與他一同進食,席間有說有笑,慧彥雖然納悶,但看在她難得高興的份上,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微笑。
一餐將畢,山君突然說道︰「和尚,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
慧彥沒料到她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一口青菜吃到一半楞住,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道︰「萬物皆有情,即使花草樹木受折,我也會難過的。」
「你把我比成花草樹木?」山君有些氣結。
「不不不,姑娘誤會了,我只是想說——」
「你是難過還是不難過?」山君打斷了他,不想再听那一大串長篇大論。
慧彥窘了。說不會也不對,如果真這樣說了,不光山君會難過,這似乎也不是自己的肺腑之言;但要說會嘛……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的地方……他抓了抓頭,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是。
山君嘆了一口氣,半低下頭道︰「你想這麼久,大概是不會覺得難過,又怕說出來我會傷心吧?」
「不!不是。」一听此言,慧彥馬上急急反駁。
她猛地抬頭,晶亮的雙眼直望慧彥,那眼神渴望又犀利,就那麼一瞬間,慧彥覺得自己的身子仿佛被她那雙眼楮給燒灼了一個洞,全身火燙火燙地直燒到腦際,無法思考也無法言語。
這、這也是妖術嗎?用來迷惑人心的妖術?慧彥不禁汗涔涔,想到自己自小修行,卻終究是定力不夠,一遇到真正的妖魔便差點把持不住……
這時山君笑了。
他一楞,臉上的肌肉不听使喚地牽動,也露出一個微笑。
不用言語,她已經知道他的答案。
「謝謝你,慧彥。」她輕語。
他本想問謝什麼,但她只是淺淺一笑,搖了搖頭。
于是他沒問出口,只是心下存疑,這老愛刁難人的虎妖,怎麼今夜突然變得如此溫順乖巧?仿佛一只小貓一樣……
他沒想到,這夜這麼一耽擱,竟是隔了許多年後,他才再度有機會問山君——
「為什麼要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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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醒來已不見佳人蹤影。
急忙忙從床上起身想要去尋山君,一個婢女這時推門而入,墨綠長裙,米色小袖,身形修長,頭發盤起豎在頭頂作三疊平雲髻,干淨整齊。見到婢女這副謹慎的裝束,慧彥腦海不由得浮現那次在客店里,山君洗完澡放下一頭長發的模樣。
長發不羈,垂身于前,光澤柔黑,淡香撲鼻。
山君縴縴細指取起一束半干的發束,輕拉至胸前,暗色木梳輕滑過發絲,一下、兩下……發色漸干,筋絡分明,她停住,發現他在看她,于是轉過頭微微一笑。
慧彥這時才發現,山君笑起來的模樣相當迷人。
「師父,請用早膳。」婢女輕聲說道,驚醒慧彥一陣旖旎思緒,他不由得滿臉通紅,幸好那婢女打從一進門就低著頭,因此沒見著他困窘的模樣。
「隨我來的那位姑娘呢?」
「師父是說,山君姑娘嗎?」
「正是。」
「我家夫人已于昨日半夜隨同山君姑娘一同趕往洛陽去了。」
「去洛陽了?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他驚訝。
「這是山君姑娘的意思,她說師父您身上有傷,最好能先休養一陣,之後再返回少林寺。」
「回少林寺?不行哪!我這次就是從少林寺下山,要到洛陽慈雲寺去傳遞消息的,怎麼可以還沒到洛陽就折返少林呢?」慧彥不解,為何山君會這樣交代?
「我家夫人有交代,洛陽此刻不太安定,為了師父的安全著想,最好還是能取道回少林。」
「洛陽不安定?你家夫人又怎麼會知道?」慧彥說完便想跨過門檻,那婢女一側身擋住他的去路,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
慧彥沒來由地心里一陣焦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思及昨晚山君那不尋常的眼神,是不是她已經預知了什麼事情?
「師父請留步,勿為難奴婢。」
「為難?」慧彥不解。
「是。我家夫人交代,要是奴婢不能將師父照料好,並送師父回少林的話,夫人回來將唯奴婢是問。」
「這是你家夫人的旨意?」
「是。」
「那你可否告訴我,你家夫人與山君前往洛陽,所為何事?」
那奴婢搖了搖頭道︰「奴婢不知。」身于依然沒有讓開的意思。
慧彥見這婢女雖恭敬,但態度頗為強硬,不覺微微皺眉。其時民間佛教盛行,絕大多數的百姓都相當尊敬出家人,言語之間不敢造次,對于師父僧尼們的吩咐向來沒有拒絕的膽量。但在隋之前的周武帝曾為鞏固政權而毀佛,竇氏出身周皇室貴族一脈,因而對隋文帝興佛甚為反感,連帶地身旁隨身奴婢也多少受了點影響,因此這婢女對慧彥雖然恭敬,但還不至于心存畏戒。饒是慧彥天性敦厚,但習慣了一般人對自己的態度,突然遇到一個似乎不將自己放在眼里的小小奴婢,也不自覺地有些微微不悅。
「姑娘請讓讓。」慧彥好言好語地說道。
「師父請留步養傷可好?何苦為難一個小小婢女?」
「為難?又是為難,到底何處為難?」
「我家夫人已特地交代,如師父執意離去,豈不是與奴婢過不去?人說出家人慈悲為懷,怎地師父卻為了一己之私而不顧他人遭遇?」
「這……這是兩件事,豈能混為一談?」慧彥有些啞口無言。
「如師父仍是執迷不悟,」那婢女抬頭露出玩味的笑容。「那我們也只好失禮了。」
她退了下去,慧彥狐疑地看她一眼,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但直到他走下樓梯,來到客店外,這才明了婢女此話是何用意——只見客店外三、四十名武兵將這小小地方團團圍住,最前頭的其中三人手拿長刀,架在掌櫃一家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