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寫些什麼?」他見她在天燈上寫著東西。
「願望。」「會成真嗎?」「不會。」
他愣了一下。「不會干嘛還寫?」
子安轉過頭,笑了笑。「所以說只是願望而已。」
他模了模脖子上的橘色毛衣,有一股淡淡的女孩子香氣。悄悄深呼吸一口,胸口竟似乎暖了一些。
只見她熟練地打開天燈,裝上金紙,把他喚過去撐起天燈一角,自己則鑽到天燈底下點燃金紙。
黑暗中,米色的油紙下慢慢放出橘黃色的光芒,炙熱的空氣緩緩充滿原本干癟癟的天燈內部,一股熱氣慢慢溢出。
直到天燈完全膨脹了起來,她輕輕抖了抖,松開一只手,看看天燈會不會落地?
「放手了。」
他依言放手。
天燈有些不穩地在地上翻了一下,然後又站直,在秋風里慢慢上升,愈升愈高……
子安異常安靜,只是不斷瞧著那往天空遠處飛去的天燈,眼里有一種他不會形容的情緒。
「怎麼了?不高興嗎?不是你嚷著要來放天燈的嗎?我都這麼舍命陪君子,冒著睡眠不足的危險騎車載你上山了,應該好好感動一下吧?」
「是很高興啊!可誰說高興就一定要大笑大叫的?」
「你平常不就這樣?」他眨了眨眼,天燈只剩下一個小點子。
「你覺得我很快樂,是嗎?」她回過頭對他笑,但那笑容卻有些不一樣。
不是世故,也不是勉強,但也不是平時那副無憂無慮的神情。「你怎麼了?」他又再問了——次。
「啊,沒事,嚇著你了?」她模模頭發。「只是想到一些往事,就這樣而已。」
「又想到你以前那堆男朋友了是不是?」他有些吃味。
「是啊!」她干脆地回答,一點也不遮掩。
「想到什麼?」
她靜默不語,只是仍舊望著天空,盡避天燈已經不見蹤影。
看著女孩這副模樣,他突然覺得自己離她好遙遠。
原來上的親密只是一種假象,如果他踫不到她的心,自己永遠只是一個局外人,甚至,永遠沒有辦法和她過去那堆男朋友相提並論。
「克里夫,你最近什麼時候有空?」她突然問。
「你想做什麼?」「想去山上走走。」
他左右看了看。「我們不就在山上嗎?」
「不是這種山,是那種真正的高山,要背著大登山包爬個三天三夜才能到山頂的那種高山。回台灣以後我一直很想去這里的高山上走走,畢竟那是外國沒有的。」
「英國沒有高山嗎!」
「沒有,只有一堆丘陵,兩三下就走完了。」
他抓了抓頭。剛剛考完期中考,可以落跑個兩、三天應該不是問題,反正到時候還可以借阿藍的筆記來看。
「可以啊,最近剛好有空。想爬哪座山?」
「就玉山吧!」
「那不是要有登山證?」
「這簡單。我有辦法可以馬上弄到。」
「不要告訴我——」不會林務局里也有她的舊情人吧?
「只是以前大學有個森林系的學長追過我,現在在林務局做事而已。」她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聳了聳肩。
他滿臉黑線。好險現在是晚上,子安看不到。
「你到底有多少風流史啊?怎麼講都講不完!」
「你生氣了?」「沒有。」才怪。
「你為什麼要生氣?」
他抿著嘴不回答,腦海里卻浮起阿藍說過的那句話——你是個佔有欲很強的人。
「你是個佔有欲很強的人吧?」她突然說,笑了起來。
他嚇了一跳,一句「你怎麼知道」差點月兌口而出。
「你知道嗎?愈想要的東西,其實愈得不到。」她仰頭望向漆黑天空。「就像天燈上的願望一樣,從來沒有實現過。」
他腦子好亂。他不懂,為什麼子安今天講的話都好難懂,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她?
也許是因為熬丁好幾天夜,所以現在腦袋沒辦法好好運作吧?
他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第八章
結果他們參加了登山隊。
才十月,高山上的溫度卻已經降得只剩七、八度,晚上更接近零度。剛從悶熱的台北盆地一路爬上來,家樂嚴重適應不良,過冷的氣候讓他熱量消耗得特別快,稀薄的空氣讓他腦袋里嚴重缺氧,加上不斷走路,時不時讓他昏昏欲睡,提不起勁。
倒是子安像是很喜歡這樣的氣候似的,一入了山便特別有精神,十二公斤的大登山包背在她身後好像一點也不重,不時跳上跳下,看到什麼稀奇的花草動物便追出去瞧。
「克里夫,你真沒用,一個大男生爬點山路就喘成這樣。」她不時在路上停下笑他,卻其實是在等他。
他哀怨地抬頭看她一眼,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真沒用,來。」她伸出一只手。
家樂愣住。這什麼意思?
「怎麼二只手不夠?」她又伸出另外一只手,乖乖等在他面前。
他不吭聲地握住其中一只手。有些滑滑的,觸感柔女敕。
突然想到這是他第一次牽子安的手,于是又多望了子安兩眼,卻只見到那礙眼的大登山包把她修長的身影給遮住了一大半。
登上山頂的前一天晚上,天空飄起了鵝毛般的細雪。他從沒見過雪,有些興奮,在雪花飛舞里跑了一陣後,這才發現
怎麼四周特別安靜?轉頭四處張望,果然找不到總是聒噪來源的女孩。
天色已經暗了,雖然知道這姑娘膽大福氣大,走到哪都有貴人相助,但心里終究有些放不下,于是向領隊說了一聲,拿著手電筒出去找人了。
「喂!早點回來,待會要吃飯了。」領隊朝他喊了一聲。
「知道了。」他頭也沒回。
排雲山莊外一片漆黑,只有綿綿不斷飄落的細雪偶爾閃著一些淡淡的光芒,他打起手電筒,在四周繞了一圈都沒找到人影,心里有些急,一面念著這丫頭怎麼突然不告而別,一面往山莊後頭的樹林走去。
「唉!別照,照得我眼都花了!」突然有個聲音從一株黑漆漆的樹後傳出。
他循聲望去,果然見到那一路上精力充沛的子安,正慵懶地靠在一棵樹下,伸起一只手遮著臉。「快把手電筒關掉。」
「關上就看不見你了。」話雖這樣說,他還是關上了手電筒,待眼楮適應黑暗後,才慢慢模到她身邊。
「干嘛突然一個人跑出來?」
他挨著她身邊坐下。
「只是想一個人靜靜。」
「你怎麼怪怪的?」
一向都見她笑得像向日葵一樣,怎麼一上山就變得這麼安靜?
「哎呀!因為累了嘛!」
她把頭往後一靠。
「累了?這幾天從沒見你喊累,怎麼突然現在就說累?」是不是身體出了什麼毛病?他不放心地模了模她的額頭,被她一掌輕輕拍掉。
「慢慢累積的啊!每天每天累一點,到今天終于受不了了,所以想找到地方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山莊里不能休息嗎?」
而且外面又這麼冷。
「人太多了。其實,我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
「是嗎?」他怎麼看不出來?子安不是一向都隨遇而安、落落大方的嗎?
「因為人多的地方嘴巴也多,沒事就像你一樣問我怎麼了?是不是心情不好?還是累了?要不要回去休息?光一個一個回答就累死了。」
他胸口一悶。「只是關心你,不稀罕的話就算了。」
她突然笑了起來。「還記得那次我在你宿舍,被你弄得痛得要命,最後是你抱我去坐計程車的嗎?」
「當然記得,你還真是出乎意料的重,害我差點從樓梯上摔下來。」他怎麼可能不記得?那次在門口被胖子撞見後,那死胖子黏在他身邊足足黏了半個月,一天到晚吵著問自己和子安是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