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子潔正低著頭在和打死結的新圍裙奮戰著,沒听到他這句話。
「那,我開動了……」反正該來的還是要來,長痛不如短痛吧!
劉勛盡量讓自己裝出很期待的樣子,手中的筷子卻遲遲不知道該往哪下手?
清炒青菜幾乎已經看不出青菜的顏色,黑黑焦焦的一大片,上頭還有著幾粒沒炒熟的大蒜頭;白飯水加太多,煮出來黏黏糊糊的,盛在碗里像塊大年糕;青椒炒肉絲,一口吃下去百味雜陳,全熟八分熟半熟的口味都有,還有像小石塊的不名物體,八成是鍋底的料沒有翻上來給熱成焦炭了。
他從來沒有這麼「努力」地把一頓飯吃完過,當兵時的大雜燴都沒有這麼恐怖!他甚至覺得過期罐頭的味道可能都比眼前滿桌「佳肴」要來得美味。
子潔不知道是客氣還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情,自己作的菜反而一口都沒動,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吃,臉上還露出不可思議的微笑。
「你是第一個吃完我作的菜的人耶!」子潔高興地說,「我爸和我老哥總是一看到我下廚就藉故跑出家門,連媽媽也會突然消失,真是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末了又補充一句。
事實不是再明顯不過了嗎?劉勛在心里淌著淚這樣想著。
他嘴里五味雜陳,各種調味料像打翻的調色盤一樣全混在一起,亂了根本的味道,他現在只想找罐漱口水大力漱上幾個小時,把那股說不出來的怪味道去掉!
但當他見到面前的小潔因為自己吃完她作的菜而露出的那種幸福表情,又不忍馬上奪門而出去買漱口水,或是馬上跑進浴室抓條牙膏用力刷牙,只有硬邦邦地微笑看著她收拾碗盤,逕自到廚房去洗碗了。
松了一口氣,劉勛本想走到客廳去休息一下,才走到一半,胃里突然一陣翻滾,他想也沒想連忙沖進浴室里,抱著馬桶上大吐特吐起來。
結果那天晚上他就抱著馬桶吐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差點虛弱到上不了班。
踫的一聲,家里的大門被某人很用力地踹開了,在餐廳吃飯的一家人卻像早已習慣似地,一點驚慌的表情都沒有,只是本能地護住眼前的碗筷,知道待會兒可能會有暴風雨來襲。
「臭老頭!你怎麼可以濫用權力把劉勛給調到那種鳥不生蛋的小島上!你是打定主意要讓我守活寡嗎?」
暴風雨果然如預期地來臨了。
「呸呸呸!什麼守活寡?!你這丫頭根本都還沒結婚,哪來活寡可以守?!還有!什麼臭老頭!叫爸爸,我可是你爸爸!」
「哪有爸爸這麼不為女兒的幸福著想的?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爸爸!」子潔雙手插著腰,一點也不客氣地直盯著自己父親。
「幸福?哼!你知道什麼叫做幸福?!我就不信每天和一個窮酸的小警察斯混會幸福!到時候日子過不下去,沒錢買米買水養孩子,看你還幸不幸福?!」宋家老爸也很不客氣地瞪回去。
「我愛他,他也愛我,這就夠了!」
「你憑什麼那麼自信滿滿說人家也愛你?說不定根本是你自己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他就是愛我,他愛我愛到把我作的菜全部吃光光,怎麼樣?你敢嗎?」
不只是宋家老爸,大哥、二哥和媽媽,三個人,六只眼楮也全睜得大大地,一起望向子潔,好像剛剛听見的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你說……他把你作的菜全吃光了?」大哥懷疑地問。
「沒錯!」自信滿滿地回答。
「他真的是自願的,你沒有逼他?」二哥滿臉不相信。
「沒有,我一點都沒有逼他,是他自己願意的。」得意得鼻孔都快朝天了。
「……我看這個男孩子很勇敢。」媽媽若有所思地說。
「那、那又怎麼樣!我也敢!」某人不服氣地喊了出來,卻隨即感到後悔。
望著子潔的三雙眼楮全部又倏地一百八十度一轉,看向剛剛的發言人。
「哼!想得美!我只作菜給我心愛的人吃,老爸你想吃我作的菜,下輩子吧!」
呼……宋家老爸心里吁了一大口氣,萬般慶幸剛剛一時的氣話沒有成真。
但他隨即又恢復了嚴厲的臉色,繼續不退讓地說︰「調到澎湖又怎麼樣?我沒讓他到南沙島去擋共匪就已經很客氣了!」
「你為什麼要一直阻撓我的婚事?你是不是討厭我?不喜歡有我這個女兒?」話鋒一轉,子潔的眼眶瞬時紅了起來,倔強地嘟起嘴,哀怨地看著父親。
「我都是為你想才這樣做的!」
才怪!
餐桌上繼續吃飯的三個人都心知肚明,他們家的老爸只是不甘心自己之前為小潔挑的對象統統被打回票,這會兒她姑娘自己看上的卻是他根本不可能選上的窮小子。
只是這三個人都很識相地選擇在這個時候沈默不語,以免受池魚之殃。
「我最討厭你了!你要他去澎湖,好!我就和他一起去!他去哪里我就去哪!」拚命忍住眼淚向父親發出最後的宣戰,子潔用力一轉身怒氣沖沖地走了。
我最討厭你了……這六個字像被按下重播鍵一樣,一直不斷在宋家老爸的雙耳間回蕩、回蕩……他重重地坐了下來,嘴里喃喃說著︰「我這樣做真的錯了嗎……」
餐桌上的其他三人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提著簡單的行李,劉勛站在荒蕪的機場入口發著呆……好荒涼的地方啊。到處看過去都是光禿禿的一片,海風又強,真有那種被下放邊疆的感覺。
台北的房子租約還沒到期,就先讓子潔在那繼續住一陣子,等她真的想清楚了,再決定是要回家,還是真的和他一起到澎湖來。
問題是,子潔真的到澎湖來了又能做什麼呢?總不會和他就這樣兩個人在這小島上終老一生吧?雖然他並不討厭安寧的生活,只是這樣的轉變來得太突然,他一時還沒有辦法接受。
前來迎接的村長大老遠就熱情地迎了上來,一見到他嘴就沒停過︰「哎呀!劉警官,您來了真是好!我們這個小地方沒什麼東西可以吸引人留下,新人來得快也去得快,我們都還沒認識個徹底,那些人就又調回台灣去了。希望您這次可以待久一點哪!來來來,我幫您提行李。」看了看劉勛簡單的行囊,村長心里嘀咕了幾句。行李這麼少,看來不打算長住是吧?唉,又是一個沒隔幾個月就要回去的菜鳥警察吧?
熱情的村長一路把他「護送」到島上唯一的一間派出所,只見里頭一個人也沒有,空空蕩蕩,不時還有幾只麻雀飛進飛出,一點也不怕人。
「村長……怎麼派出所里面沒有人啊?」懷疑地問著旁邊的村長。
「嗯,喔,局長回家去睡午覺了,小王去接張媽媽的女兒放學,應該待會兒就會回來了。」
「這間警察局里就兩個人?」他有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不對。」
呼!還好,劉勛松了一口氣。要是人手真的這麼少,那平常那些大小事務怎麼應付得過來?
「加你一共三個人。」
「三、個、人?!」他以前待的局子就有三十個人哪!
「哎呀,小地方沒什麼好管的,大家彼此都認識,不偷也不搶,要那麼多警察做什麼?我們只希望能有個人能待久一點,至少能多了解我們大家,不要每次來沒幾個月就又跑回台灣去了,然後再派一只菜鳥下來,大家又要重頭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