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哥曾不著痕跡地試探了幾次,卻都被他結實的心防給牢牢擋住,因為他不願再提起,也不願再與別人分享這段往事——這只會逼他回頭去檢視自己的錯誤,自己的愧疚,自己永遠都得不到的一份愛。
看著每天往來動物醫院里的病患和客人,有時候他會突然迷惘起來,不知道生命的意義,是否就是這樣?他是不是就要這樣終老一生了?
初遇女孩不久時,曾經有一個問題讓他輾轉難眠過,就在他已經差不多要忘掉這個問題是什麼的時候,它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浮現——
活著要做什麼?
吃飯睡覺、上班上廁所、沒事的時候看看Discovery、偶爾醫院公休的時候可以去看場電影……在他把自己的生活總結下來寫在紙上的時候,溫仕寧驚訝自己的生活居然是這麼索然無味。那為什麼以前不這樣覺得呢?是因為……他用力搖搖頭,習慣在這種時候把那個呼之欲出的身影給重新埋在腦海深處,不願去踫也不願去想。
無聊,就無聊吧!反正他本來就是一個無聊的人,真要這麼就過了一輩子,也就算了,他也不在乎了。
***
莫少言畢業了。
畢業典禮那天,她母親和新任丈夫一起來參加。看著她穿上黑色的學士服,母親還欣慰地幫她整理了好久那頂老是戴不太正的方帽。黑色的貓咪也不甘示弱,伸出黑色的小爪子不停抓著學士帽上垂吊著的流蘇帽檐。
宗千也來了,他帶著一束美麗的白色百合和紅玫瑰,靜靜地在旁邊守候。
一切,都應該很滿足了,不是嗎?只是為什麼,她心里還是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總覺得少了什麼,總覺得,這身滑稽的學士服,應該還有另外一個人看到……
輕輕嘆了口氣,也罷,都已經這麼久了,還是忘不了嗎?
看著眼前算是幸福的母親,再望望一直守在身邊的宗千,她真的應該滿足了,對不對?自不量力想要追求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是會遭天譴的,就像她和那個怪醫生……是嗎?
畢業典禮結束後,莫少言一行四個人來到學校附近的泰國餐廳吃飯慶祝,餐廳里人山人海,擠滿了畢業生和前來祝福的人,好不熱鬧。
「媽,妳最近好吧?」莫少言點完菜問道。
「嗯,很好,搬了新家,空間大多了,還有個小院子,以後間來無事可以自己玩些花花草草嘍!」一面說,一面不時帶著微笑望著身旁的伴侶。
「那就好,」莫少言笑笑,現在母親已經不是她擔心的理由了。「媽,我想出國念書。」
「啊?妳說什麼?」母親驚訝地瞪大了眼楮。
在莫少言身邊的宗千則是一口茶差點嗆住!他怎麼從來沒听過少言有出國念書的打算?!
「媽,我是認真的。我考慮了很久,真的很想出國去看看,增廣一下見聞。至於錢的事情妳不用擔心,我在學校的成績不錯,應該可以申請到獎學金;再加上我還年輕,到時候苦一點出去打打工,日子應該沒問題。」
「少言,妳怎麼從來都沒說過?」宗千急了,那、那他怎麼辦?
「我想了很久,才決定在今天大家都在場的時候說出來的。」她從背包里掏出一大疊資料,全部都是英國各大學的簡介資料和報名表。「我已經收到幾家不錯學校的錄取通知了,所以……」莫少言抬頭看了一下母親,眼里帶著詢問的意味。
「少言,妳己經是個大人了,想怎麼做都可以,媽媽現在不需要妳操心了,如果妳真的想出去走走,那就去吧。經濟上有什麼需要就開口,雖然我們不富裕,但是為了妳這個寶貝女兒,我還是會盡力想辦法的。」
看得出來母親眼里的不舍,但她還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完成心願啊。
「媽,謝謝!」莫少言的眼眶濕了。
其實,她是多麼自私啊!一個人偷偷下了決定,也沒有和宗千說,直到木已成舟了才攤開來講,也難怪對方會這麼驚愕和覺得不受尊重了飯後,母親依依不舍地和她抱了又抱,才上了車回台東去。
「少言,妳為什麼都不告訴我?」脾氣一向總是非常溫和的宗千忍到少言的母親走後才開口,語氣里有著難得的忿怒。
「……對不起。」除了道歉,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是的,宗千對她是很好,一個男朋友該有的他全有了,兩人也各別見過對方的家長,如果順利交往下去,那麼等到宗千獸醫系畢業有了工酌瘁,應該就會論及婚嫁了。
只是,她不想。
即使宗千很好很好,但那不是她心里真正喜歡的,所以她不想。
而唯一能逃離這段自私感情的,只有出國念書一途。
「妳……會不會走了就不回來?」宗千摟著她的肩膀,擔心地問。
「……我不知道。」
「那我們先訂婚!」
他情急地喊了出來,莫少言卻忍不住噗哧一笑。
這是個多麼愛她的男人啊!可惜自已不夠好,根本配不上他啊!
「就先別說這麼多了,未來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
「為什麼?我不懂!是因為我不夠好、不夠愛妳嗎?為什麼妳要拋下我一個人出國念書?」他真的不明白啊!
「不,是我不夠好,我配不上你。」
「妳說什麼傻話妳!」
「不要再多說了,既然我媽媽都已經同意,那就沒有什麼可以阻止我了。」
溫柔的微笑從男孩臉上褪去,黯淡的眼神里除了不解,還有失望。
「妳不愛我了?」
莫少言沒有回答。
也許,從頭到尾她愛的人就不是宗千吧?而只是,在那些似曾相似的特質里,去愛著某個男人。
「我們走吧!好像要下雨了。」
六月的下午,空氣悶熱得像是可以把人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厚厚的雲層不斷涌現,隨時會有傾盆大雨。
宗千原本想說自己要一個人靜靜,可是見到莫少言單獨一人又於心不忍,只好帶著滿肚子悶氣,一言不發地跟著她走進了捷運站。
***
七月底,在接到學校發的獎學金通知單後,莫少言總算是定下一顆心,開始準備打包行李,並且和親朋好友一一道別。
同學們有的考上了研究所,有的準備開始工作,還有不少和她一樣,一畢業就準備到國外繼續深造。
在每個道別晚宴後的夜晚,她一個人漫步在偌大的校園里時,那些大學生活中甜的苦的澀的回億便全部涌了上來。
喵地一聲輕叫,她尋聲往下望去,已經長大成貓的阿寧好奇地睜大了琥珀色的眼楮,看著正微微晃動的杜鵑花叢。
「噓!阿寧,過來!別打擾人家好事!」莫少言又好氣又好笑地輕聲喚阿寧過來,不經意地又想起了那天晚上。
想起來,那恐怕還是他們倆相處得最和諧的一次了吧?
從一開始見面就沒好感,以後不是誤會就是冷言冷語諷刺對方,真不知道當初自己怎麼忍得下去,可以在他醫院待這麼久?也許,是因為當時喜歡他的那股傻勁吧!
「阿寧啊,妳有沒有想過他呢?那個老是口不擇言的怪醫生叔叔?唉!偷偷告訴你哦,其實我還滿想他的呢!不過這是秘密,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哦!」
輕輕地對著懷里的貓咪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貓咪琥珀色的眼楮滿是好奇地望著她,小小的鼻子扭了扭。
***
莫少言要出國念書的消息,溫仕寧是從她的同學子昱那邊得知的。
子昱的弟弟養了一只變色龍生病了,到處都找不到會醫爬蟲的醫生,幾經詢問之下被人介紹到溫仕寧的醫院,這才知道原來以前少言口里的怪醫生懂得還真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