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口氣依然暴燥。
「喂——喂——?是筱惠嗎?喂……」楊家大嫂那高分貝的聲音穿過話筒,直入楊筱惠耳朵。
「喂!我是楊筱惠,我現在不在家。不管你是誰,有什麼事請在嘟一聲後留下,謝謝!嘟——」
靶謝父母生了顆聰明伶俐的頭腦給她,更感謝發明電話答錄機的人,他們真是太偉大了。
「筱惠啊!我是大嫂啦!哎唷,生平第一次跟機器講話,還真是不習慣。對了,都凌晨了,你跑去哪兒了?告訴你,一個女人家那麼晚了就別亂跑了,台北治安不比我們鄉下,知道嗎?唉!我呢哩呢嗦這麼多干什麼呀!?我是要告訴你,听說你要結婚了,是不是?真是太好了!我和你大哥听到這個好消息時都很替你高興!好了,對著機器講話真是奇怪,不講了!回來後給我個電話,知道嗎?都要當新娘的人了,就別再亂跑了,收斂點知道嗎?」
「 嚓!」葛芸急忙掛掉電話像,長長申吟一聲。「哦!老天,怎麼這麼快?」才幾天而已耶!況且,知道這件事的人也不多,一定是那個大嘴巴宋宇。哎呀!怎麼辦?事情都已經傳到大嫂那兒了,那肯定推不掉了。完了!完了!楊筱惠在屋內直繞著圈子。誰來救救我?
「鈴……鈴……」
今天電話還真是熱鬧極了。
楊筱惠哀號一聲,沖進臥室,跳上床,她用棉被將自己緊緊蒙住,喃喃道︰「不在!不在!沒人在家!沒人在家……」
「葛芸……」
「嗯?」她把眼光從電視螢幕移向張夢萍。「什麼事?」
下班後她們兩人已經習慣撥出一些時間相聚,即使只是無言地盯著電視螢幕。
「如果說……嗯……我是說如果……」
她是怎麼了?不是才決定不說的嗎?可張夢萍卻听到自己的聲音——「你也遇上這種情形,你會怎麼應付?」
螢幕上演的是一個同性戀者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下認識一個非同性戀者。兩人在同性戀者的有心安排下,變成了患難之交。日子一天天地過,那同性戀者對非同性戀者的感情也愈來愈深,可是她不敢說,她怕說出後會嚇著她,繼而失去她,所以她忍著……忍她身旁不停變換的男人,忍她在高興、失戀時對她分享、傾訴和抱怨的一切……有一天,那非同性戀者失戀了,她抱著她哭得好傷心,直向她傾訴那男人的百般不是!于是她,那同性戀者便開始計劃——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將那個惹她心愛的人不高興的男人給殺了。爾後,她便扮演一個為保護心愛的人,不惜一切的冷酷殺手。大概是影集的關系吧!張夢萍原以為會永遠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終于還是說出口了。
「在你的問題里,我是愛人還是被愛?」
「都說說吧!反正也只是聊聊。」張夢萍故意將視線移到螢幕上,但她的耳朵可是豎得直直的呢!
「如果我是那個同性戀者……」她正色地分析︰「我一定會讓對方了解我的心意,像她這樣偷偷地愛,搞不好到老、到死,對方都還不知道自己的心。何苦呢?說了至少還有一半的機會,但不講,就連一半的機會都沒有了!而如果我是那個被愛的人,我想我會接受的。或許很荒謬,但在這世上難得遇上有情人,要找到一個那麼愛自己的人更是不容易,所以,何不試著去接受呢?兩人共創未來更美、更好的日子,總比她一天到晚失戀好。」
「這麼說……」張夢萍的聲音有些哽咽。「你不排斥同性戀嘍?」
「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習性,身為局外人的我們,有什麼資格說排斥?」
「那如果那個人是我呢?」張夢萍已經有一點口齒不清了。
「你怎麼樣?咦!你怎麼了?」葛芸一轉過頭,即看見淚流滿面的張夢萍。「沒什麼!沒什麼!」張夢萍胡亂地抹了下臉。「如果我說,我也很喜歡你呢?我是說如果……」
「我也很喜歡你呀!這有什麼好問的?」葛芸有種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的茫然。只不過是說喜歡她嘛!有必要哭成這樣嗎?
「不是那種喜歡,是……」
「哦?還有分等級嗎?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愛你……」
「……」
「我愛你啊!」張夢萍大喊。
「你不是認真的吧?」葛芸干笑兩聲,擺擺手。「今天是愚人節?你在開我玩笑?」
張夢萍不言,只是徑自搖頭。
梆芸倒抽了口氣。「不是愚人節,不是玩笑?」
「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真的愛上你了……」張夢萍緊抱住自己的頭,痛苦地說。
「不會吧?」葛芸試著做最後的掙扎。
「是真的!」肯定的語氣讓葛芸發出一聲哀號後,整個人癱入沙發。
說不介意、不在乎,是因為事情還沒發生到自己身上,所以才能講得那麼客觀、那麼超然。人嘛,不都是這樣的嗎?一旦和自己扯上關系後,接受與否,那又另當別論了。
「芸……」她看葛芸沒入沙發後,許久不言語,于是忍不住開口。
「夢萍……」葛芸從沙發上彈起來。「我很訝異,真的很訝異!我一點也不知道你愛我這件事,嗯……要怎麼講呢?其實就像我原本講的,我一點也不排斥;不過,你知道嗎?你這種心態是不正常的,我不知道我是哪一點吸引你,但這可能只是一時的迷戀,並非真的就是所謂的情愛。嗯……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芸……」
哦!天!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梆芸暗暗叫苦。她別過頭,慢慢地開口,語氣非常冷淡,但卻也十分斬釘截鐵。「我已經答應展杰的追求了,而且,如果順利的話,我想你很快就會喝到我們的喜酒了!」
後面那一句是她自己加上的。她知道這麼說會很傷夢萍的心,然而亂麻必須快刀來斬,可以的話,她還是很願意繼續和她「同居」下去,畢竟,夢萍是她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知心朋友。
丙然,張夢萍在听完葛芸的話後,原本就蒼白的臉蛋更蒙上了一層霜。她用手搗住嘴,命令自己不準哭出聲;然而,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硬是任性地落了滿面。「夢萍……別這樣……」她很想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擁著她、安慰她,但……此時此刻,葛芸只讓自己在一旁遞面紙。她知道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真的嗎?」張夢萍看著她,抽抽噎噎地問︰「你們就快結婚了?」
梆芸不語,只是點了點頭。
「那……」她拾起葛芸的手。「我祝福你們。」
這會兒,葛芸只是張大了口。她任由張夢萍握著她的手,原本在月復中打好的草稿,想了滿腦子用來安慰張夢萍的話全都給梗在喉間,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張夢萍釋懷地笑了笑。「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而你也一定不會答應和我一起胡鬧的。唉!」她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其中包含了幻想破滅後的傷心、痛苦、成長和釋然。「被你當面拒絕後,我反而能比較客觀地面對你,以往我們之間的一切,總是讓我一廂情願地披上另一種色彩,現在總算雨過天晴了。嗯……連空氣都香甜多了呢!」為配合她自己所說的話,她還用力地吸了兩口氣。
「夢萍……謝謝你!」葛芸反握住她的手。
「道什麼謝呢?我都沒向你道歉呢!怎麼,這年頭沒做錯事的人,反而要向做錯事的人道歉嗎?我記得我們老師不是這麼教的耶!」張夢萍抹去眼角最後一滴淚,望著她,俏皮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