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不出來,就是哭不出來。無法發泄胸中爆發出來的悲傷,她只能握著他冰冷僵硬的手,一直盯著他青灰色的臉。撫觸著埃爾手腕處的傷口,粗糙的觸感幾乎將她逼向瘋狂的臨界點。
為什麼?為什麼?誰來告訴她為什麼?為什麼埃爾要選擇這樣的結局?自己以後又該怎麼辦呢?沒有了埃爾,喪失了生活的所有目的和意義,自己究竟該怎麼辦?埃爾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離開的?當自己陪琉西斐尋歡作樂的時候,埃爾又是以怎樣孤寂的心悲淒地離開這個對他犯下無數罪孽的殘酷世界?自己究竟為埃爾做過些什麼?根本不曾了解過這少年的想法和靈魂,總是沒能及時了解他的寂寞和悲苦,總是在事後才懊悔沒有好好照顧他……自己為什麼會重復同樣一個錯誤,知道他的脆弱卻又忽視。
琉西斐將一張紙遞到她的面前,從方才進來後他就沒有安慰她的傷悲。因為明白,因為了解。
「是埃爾留下的,大夫剛剛交給了我。」
接過薄薄的紙張,發白的光線下模糊的字跡的確是埃爾的親筆字。絹秀的字,淡淡的痕跡,無力卻又醒目。
「露克瑞希,一定要幸福!」
「幸福?失去了你,幸福便完全改變了原有的意思。你知道嗎?埃爾,你不在身邊,我就只剩下一半的生命。」死者听不到的話只能被深深埋藏于心,而她又要如何讓他知道自己不能承受離開他的悲痛呢?「露克瑞希,堅強點兒,埃爾死了,但你必須繼續活下去。」
仿佛極為無情的言語,琉西斐重新以床單蓋住死者的遺容,隨後招招手讓人將尸體自一動不動的露克瑞希面前抬走。
「不……埃爾……」尸體抬出房門的一剎那,露克瑞希突然大喊了起來,可是並沒能追出去,琉西斐死死地將她抱在懷里。
「為什麼?為什麼?不要帶走埃爾……為什麼要帶走埃爾……我們……我們說好要在一起的……這樣……
我們為之付出的所有又算什麼……什麼都可以出賣……
要的不是這樣啊……」
終于哭了出來,淚水決了堤,一發不可收拾。如果非要用一種方式表現出她的悲傷、後悔、無望……哭泣可能是此刻她惟一能做的。
要幸福哦……美少年溫柔的微笑……溫馨美好的情感……都死去了!埃爾死的一瞬間,他們共同構築的幸福夢想便化成了泡沫。
「已經都死了,所以讓我來安慰你吧。」
琉西斐的憐憫恰到好處,哪怕明白他和自己之間的復雜關系,但是露克瑞希還是無處可逃地倒在他的懷里痛哭。
「露克瑞希,一定要幸福!」埃爾這麼說。
只是她的幸福又在哪兒?是琉西斐嗎?這個抱著她安慰她的冷酷男人。為什麼她會覺得埃爾死後,她擁有的只有琉西斐了?
☆☆☆
葬禮在第三天舉行,天氣很晴朗,晴朗得有些殘酷。明媚的季節,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幸福,除了死去的埃爾。葬禮很簡單,琉西斐讓人找到塊風景優雅又僻靜的墳地,而陪他們出席這個告別儀式的只有雅科波。明明從醫院回到莊園後睡了三天,但露克瑞希卻感覺有一世紀未曾合眼的疲憊。心已經死了,和埃爾一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以後活下去的支撐點何在。自己……在哭,沒有眼淚,但她確信自己仍在哭泣。
灼烈的日光中,她盯著墓碑久久不語,像是靈魂隨死者而去的空殼。出賣了、出賣了自尊、出賣了榮耀、出賣了生命……他們,什麼都沒得到。埃爾死了,這就是他們的結局。
「露克瑞希,不要再想了,事實就是事實。」琉西斐的理智絕對是冷血無情的,他站在她旁邊,藏在華麗表相下的心似乎一點兒都不為所動,「與其在這個污濁的人世忍受病痛、忍受羞恥和侮辱,像埃爾這樣的弱者還是死的好。」
「殿下!」一旁沉浸在友人去世哀傷中的沉默青年不滿地提出抗議,「請不要再說任何一句無情的話語,世界是很公平的,強者也好,弱者也好,都有生存的權力。」
「的確,貴族有,貧民也有。這是反動的言論,我親愛的侍衛隊隊長大人。」冷冷地嘲笑對方天真純潔的情感,他指了指墓地之外的馬車,「你去馬車那邊等我們,我想和露克瑞希單獨談談。」
不能違背高位者的意志,忠誠的男子惟有行個禮離開,但一邊走一邊不時回頭望著墓碑前那個搖搖欲墜的縴細身影。
「雅科波非常擔心你。你昏睡的這幾天,他一直守在莊園里,深怕你會出事。」雙手搭在哀悼者柔弱的雙肩上,琉西斐輕聲道。「你究竟在想什麼呢?埃爾的死是早晚的事。即使發生得有點兒突然,但你應該早就有心理準備,只是不願面對,對嗎?」
「是的……」熾熱的光線下,她內心的脆弱暴露于他銳利的目光中,無所遁形,「他給了我一個期盼的假象,隨後又在我覺得就要實現的時候毀滅了一切。如果一開始就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如果一開始就不要讓我抱有那種只要付出了一定會得到的幻想……也許我會坦然接受他離開我的事實。」
「那麼他為什麼要騙你呢?」
「為什麼?」困惑地自問,她逆著光看向他,不解他詢問的目的,「我也不是太清楚……也許是他天真了,以為自己看不到我難過的樣子我就不會難過。」
「也許。」
沒有多余的精力猜測眼前這個令人琢磨不透的男子,露克瑞希雙手捂住臉,不願意把自己扭曲的臉也暴露出來。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出賣自己成了您的禮物?他卻死了。我所做的一切,我所付出的一切都是空的……
同時,以後的生活也將失去惟一的安慰……仿佛是命運的嘲弄,對我這樣輕易就出賣自身的人……」
「那麼埃爾又算什麼呢?你不明白嗎?他出賣自己給湯姆那種怪物受盡凌辱是為了什麼?明知自己活不久,但仍要在你面前強裝笑顏說一定要活下去。明明想死卻又一直為了你苦撐著,他選擇這時候自殺而不是以前,真正的原因正是看到了你身邊終于有其他人能夠照顧你。如果你覺得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無意義的,那麼最終連最親愛的人最後一面也沒能見到的他也太悲慘。」
餅于嚴厲的斥責使她吃驚地抬起臉,半晌才恍然大悟,她雙膝一軟跪倒在墳墓前。
自己太愚蠢了,愚蠢極了!竟然要琉西斐解釋才明日埃爾的苦心和溫柔,才明白那個與她血緣相系的少年為她所做的人生選擇和心意。
「露克瑞希……」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擦去她眼角流下的淚水,「不需要再去想你以前為埃爾所做的每件事,因為如果不是以前你就不會遇到我。你是為了遇到我,讓我愛上你才來到我身邊的,只是這樣的理由。」
是為了遇見他,為了讓他愛她……這樣的理由……
她微微地笑了,淚水模糊的笑意,隨後因為長期未進食物的關系暈倒在他的懷抱里。
輕松地抱起昏迷者,琉西斐朝這邊焦急觀望的雅科波走去。
「露克瑞希怎麼了?」為抱著露克瑞希的琉西斐打開車門,青年緊張地道。
看出對方的心情,琉西斐的表情陰沉。
「雅科波,再過幾天等露克瑞希的情緒穩定點兒,你就不用再守在她的身邊了。」
「為什麼?殿下,無論什麼時候我都願意保護露克瑞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