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雅科波絕對是不可能的,哪個優秀的青年不過是在她身上找尋另外一個人的影子而已。親吻著他的額頭和發梢鬢角,她試圖撫慰他,即使自己內心同樣萬分悲痛。「沒人能取代你……沒有人……為了能和你繼續在一起辛苦地活著,我怎麼樣都沒關系,你明白嗎?不要再讓我听到你剛剛說的每一個字。」
「我……我也不想離開你……為了露克瑞希,我什麼都做了……只希望你能幸福,能露出快樂的笑容。」
他抓著她手腕的力道顯示出不願分離的依戀。
「會好的。」
像母親哄孩子似的哼唱,她左右輕輕搖擺身體,等待懷里的人逐漸安靜地入睡。充滿初夏暖意的風吹進房間,望見窗外天空發光的白雲,她又盯著埃爾淚痕未干的臉。
雅科波……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做什麼呢?說要保護她,甚至竟不征得她同意就自以為是地插進她和埃爾之間.抱著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處于崩潰邊緣的弟弟,她又想到了琉西斐。
她為了惟一的親人不惜出賣所有,可琉西斐憎惡親人。琉西斐的悲哀,她懂。不被人需要,或者是不需要別人,如此毫無存在感地活著,無疑很孤獨。為什麼要為琉西斐覺得悲傷呢?一個埃爾還不夠她擔憂的嗎?心沉到最底處,她什麼也不再繼續想。
露克瑞希離開醫院的時候已近黃昏,不等踏上馬車,一位陌生的紳士突然走近她身邊,圓圓的眼鏡下眯縫的眼透出某種暗示,輕揮表示身份的手杖,他點點車輪的方向。「摩爾小姐,您的東西掉了。」
一愣,她低頭看到車輪邊有一個信封,于是就明白了一切,馬上彎腰撿起。等抬頭的時候,中年紳士已經不知去向。她把信揣進懷里,不安地朝四周張望後躲進馬車。感到馬匹奔跑起來了,她才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閱讀。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但因為某些原因,暫時請忘卻本人的存在。另外,請繼續安心地待在琉西斐身旁,密切關注他的言行。對于你的幫助,不勝感激。
沒有簽署姓名或稱呼,可收信者還是猜到筆跡的書寫者是和她定了契約的大貴族。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暫時放棄對付琉西斐呢?想象不出貴族之間風雲暗涌的血腥世界,她輕吁一口氣。
愈發認定琉西斐的可憐不下于自己。擁有無敵的權力和財富又能怎麼樣?在親人的祭日中連懷念都不敢承認的男人,一直以逃避情感空缺的男人,既被平民痛恨又被貴族憎恨的男人……如果可以不做出傷害他的行為,她就會稍稍原諒自己因為埃爾所選擇的恥辱人生。
她是在同情他,抑或已經對他產生了某種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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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絲光明也被干渴的大地吞噬干淨,沉寂的黑暗降臨。蠟燭被火焰融化成淚,滴落于精致的銀燭台上,模糊的牆壁上映出侍女們正忙于準備晚餐的苗條身影。知道自己的女主人是個不講究上層規矩的人,侍女當著主人的面肆無忌憚地聊天,顯然過于年輕且沾染了上流社會輕佻散漫的習氣。
「不知道殿下今天會不會來,我告訴在康斯特男爵家里做女乃媽的姐姐說能經常見到琉西斐殿下,差點兒沒叫她羨慕死。康斯特男爵家的三位小姐為了打探殿下的行蹤.竟然要姐姐把我帶去,賞了好些漂亮的衣服。」
隻果臉的侍女得意洋洋地炫耀道,年芳十六卻因為發育得好而已懂得如何使自己的外表比實際年齡更成熟嫵媚。
「是啊,若是有一天還能服侍琉瑟恩殿下的話,那就更完美了。」另一位侍女明顯要比同伴含蓄,可明亮的眼晴同樣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對于我們這些下人而言,只要有一天能親手遞杯茶給他們,就是一輩子都不敢忘的事。」
忍不住發出花痴似的笑聲,兩人將白瓷蘭花的盤子及刀叉弄得「叮當」作響。
「听說最近貴族老爺們的日子都不好過,西北邊好多城鎮和土地都被叛亂者佔領了。皇都也不得安寧,每天都有暴動,那些革命分子滿街散發著反動的傳單,一連打了好幾場大敗仗,宰相大人的顏面掃地。」
「每天都有人被砍頭,沒什麼可大驚小敝的。不是還有琉西斐殿下嗎?有謠言說下個月琉西斐殿下將親自率軍平定西北方的叛亂,讓反叛軍好好吃點兒苦頭。」
「若真這樣才叫糟糕呢,估且不說琉西斐殿下的離開,他這一走會帶走多少年輕的貴族少爺和英俊的軍隊小伙啊。沒有他們,皇都的舞宴毫無生氣。」
「你們這些年輕姑娘就只會講些風花雪月,真是不懂過日子。從來也沒有離開繁華的皇都,整日間看到的也都是貴族們的奢華,一點兒也不了解貧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廚娘端著湯進來,挪動肥胖的軀體開始數落年輕姑娘們的膚淺。
「西北方之所以叛亂也是有原因的,苛稅、天災、盜賊……總之日子難過到連賣兒賣女也無法維持那種淒慘的生活。我有親戚從遠方逃難來皇都投奔我,說那邊已經是人間地獄,人們都已經被饑餓逼瘋了,甚至連死人的肉都啃。」
「真是的,老廚娘您一天到晚就會講這些煞風景的事。什麼貴族老爺們的罪惡啊,貴婦們的縱欲無度啊,小姐們的道德敗壞啊,然後就是底層饑民們的苦難、農民們的窮困潦倒什麼的,真是掃興。」年少不更事的侍女發著牢騷。裝作專心翻閱小說的模樣,坐在沙發上露克瑞希注意著下人們的談話。吃驚于年輕侍女們的無知和虛榮,她為自己和埃爾覺得無限悲哀。真的只是因為出生時的地位不一樣,而注定被統治的一方必須無條件地將人類所能給予的所有都奉獻給統治者嗎?經過皇宮外的大廣場時,她听過革命者們各種各樣激昂憤慨的演講,但逼得她真正身有感觸的僅是埃爾日漸衰敗的身體。
為了錢,她把自己全部出賣給貴族。在燭火的搖曳中,她的思緒渙散。貴族們充滿油脂臭味的鮮血淹沒高聳的宮殿與巍峨的城牆,絞刑架上像屠宰場一樣掛滿荒婬的男人和女人的尸首。爬上塔樓,敲響覆滅的喪鐘,隨後再立于塔尖迎風喚來天神懲戒犯罪者們的雷電,使這片被鮮血和眼淚浸透的大地成為焦礫。遺憾的是,屋外的馬車聲令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一個為了錢而出賣與靈魂的卑賤者。
「一定是琉西斐殿下來了。」
侍女雀躍的歡呼聲令總是處于疲倦狀態的主人勉強打起精神,迅速合上書,她站起身略略整理因久坐起了細皺褶的衣裙。
不等敲門聲響,機靈的侍女喜上眉梢地把門打開,恭迎她們一直熱烈討論的風雲人物。沒讓她們失望,走進來的正是琉西斐。銀色的織錦浮花,淡紫色的及膝外套,華麗的貴族男子踏著優雅的步伐,臉上掛著淡然的譏嘲微笑。
「殿下。」一直守在屋里的雅科波躬腰低垂著頭。
「真是非常盡職啊,雅科波,這麼晚丁還在露克瑞希身邊。」留意到桌上尚未完全動過的飯餐,他走到餐桌邊。
「我打擾了你們嗎?」
被他漆黑的瞳眸盯著,另外兩人的臉部微微抽搐。
客廳內彌漫著一股微妙的沉寂。
「也許我今晚根本不該出現。」琉西斐繼續說著,美麗的唇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沾了毒藥的利箭,「雅科波,祭典就將要舉行了,皇帝陛下和皇太後陛下今晚的安全都必須依靠你不是嗎?為什麼還有閑情逸致待在這里呢?暫時請把你心里露西亞的身影掩去吧,你現在還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皇家侍衛隊的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