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潮濕的走道,寂靜的牢獄內只聞老鼠的「吱吱」聲響,暗處蜷縮的人影粗看如同躲著的鬼影一般。謝君恩站了一夜,痴痴地看著鐵窗外的月亮逐漸西移。听著真真切切的腳步聲停于自己的牢門外,他愣是不回首。
「爹……」掙月兌出身邊人的束縛,緊貼著牢門的謝盈恨不得自己嬌小的身軀能夠擠過狹小的柵欄縫隙。
「老爺!」老管家蒼老的嗓音沙啞了。
雲顏什麼也沒說,僅僅是怔怔地等獄中挺立的背影緩緩轉身,四目相交,悲喜難分。
「你們怎麼……怎麼來了?」蹲,把自己的臉和女兒冰涼光滑的小臉緊貼在一起,他伸出雙臂摟住了對方的縴腰,可就是無法擁入懷。
「先生帶我們來的,爹,你會沒事的,對不對?」
「啊,沒事的,爹什麼事都沒有。」不是假話,也算不上實言,他不忍女兒擔憂傷心。
「爹什麼時候回家?能趕得及中秋嗎?先生做了很好吃的鮮肉月餅,盈兒先拿來給爹嘗嘗。」謝盈迫不及待地從啞兒手里接過食盒,取出尚留余溫的食物,送到謝君恩唇邊。
中秋,他都沒能趕上和眼前的人過一個團圓之秋!咬一口脆香的餅,齒間舌畔的美味令他堂堂七尺男兒幾乎掉落辛酸的淚。
「爹,好吃嗎?」
「當然好吃。盈兒,爹可能要過很久才能回家看你,你要乖乖地听你先生和李總管的話。」抱著女兒,他慣常沉默無表情的臉動容了。
有無法抑制的不安,然而懂事的孩童盡量克制,雙手緊摟住案親的脖子,笑得很努力。
「盈兒會等爹回家的,盈兒也答應了先生不哭的,這樣爹就不會為盈兒擔心,想著盈兒的時候就不會太難過。」
垂首躲過謝君恩灼燙的視線,雲顏吸了吸鼻子。
「果真是爹的乖女兒。」收回視線的人輕拍女兒的背,隨後看向將畢生心血都奉獻給了謝府的老總管,「李總管,府里的事就靠你照應著了。盈兒還小,勞你多費心了。以後……府里大小一切你都要同雲顏商量,雖然未能趕得及娶她過門,但你就把她當做女主子一樣看待,比起頤貝勒府,她更值得盈兒依靠。」
「老爺……」老淚縱橫,經歷人世諸多滄桑,他豈會不懂主子話語背後的深意,「……您放心,我定將雲先生當做死去的夫人一般遵從。只是,您……您又會怎樣啊?」
他又會怎樣?這是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謝君恩的眼楮一一注視過牢門外的每張臉,悲傷地笑了。
「我不會怎麼樣的,皇上昨晚親自來過這里,他說不會治我死罪。」
「可是……」
謝君恩以眼神制止追問到底的老人,並沉聲道︰「李總管,帶盈兒先出去吧,我要和雲顏單獨交待些事情。」
「爹……」謝盈幾近于撒嬌地戀戀不舍。
「去吧,盈兒,答應以後不讓爹為你擔心。」同樣也割舍不下,為人父的他一直將惟一的女兒視如珍寶,然他已走投無路。
「先生……」哀求地看向另一人。
雲顏搖搖頭,不忍看到那悲傷的小臉而悄悄閉上眼。
「爹,要想盈兒哦,每天每天都要很用力地想才行。」明白此刻自己的撒嬌毫無作用,謝盈雙眼通紅地被老總管拉著離開,一老一少頻頻回首。
腳步聲漸遠,彼此單獨面對兩人誰都未開口,倆倆相望,僅是深深地凝視對方的容顏。悲哀的眼神穿透晦暗的時空,與對方相纏繞,一定要把那熟悉深情的面容抹不去地烙在胸口的灼痛之處。
久久,久久……
她竟受不了地低聲啐泣,未知結局卻只為他眼中無聲的絕望哀傷而心痛得無法承受。
「何必哭?我又不會死。」
「恐怕不是被流放就是被關押于此數年乃至數十年吧?」她輕聲哽咽著問。
「都不是。」他握住她的手,「等天明皇上就會下旨,要我剃度為僧,直至我願意向他低頭為止。」
剃度為僧?!雲顏愣住,凝住的淚滴也有著大大的驚異。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和皇上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次的牢獄之災事出何因?我只打听到有個縣令告御狀,說你勒索官銀、私受賄賂、殺人滅口,而現在皇上竟只要你出家為僧,當中必有隱情。」
「又何必多問,雲顏,時間已經不多。我現在只能說我們沒成親是大幸,這樣我就不會拖累你。但有件事仍要麻煩你,那就是盈兒,我希望不管你以後嫁給誰,都把她當做自己的女兒照顧。她娘死得早,母親那邊的親戚雖有權勢卻不可靠,所以希望你能陪著她長大成人,為她挑一家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
「為什麼說這些,不是還有機會還俗嗎?我可以等,和盈兒一起等。」欲笑還顰,幾欲斷腸,又悲又氣,全為他一廂情願地為她著想。
「等,通常是一種比死更折磨人的痛苦,我不想你受這種折磨,你一向瀟灑豁達,就把你我這段緣分一笑置之吧。沒有緣分做夫妻,就讓我把你當做故友知己將惟一的女兒相托。」
筆友知己?真的可以嗎?他總是以他獨有的方式對待她,默默的,只要覺得是為她好。此一刻,她才後悔那日為何一時沖動而要求他給予她考慮親事的時間。
她流淚的眼笑眯成縫,將手從他的大掌中抽出,遠離了彼此暖心的體溫。
「我不會當你的故友知己,只要你不死,我們總會有辦法在一起。而且……我也不在乎等,我等了二十年才等到一個我願意嫁給他的男子,你說,為了他我應不應繼續等?」
「雲顏,何苦!」謝君恩長嘆。
「苦不苦,我自己最清楚。」她倔強如故。
他也苦,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淚水強忍在眼眶里打轉。
第十章
清華寺的剃度觀禮雲顏只身而去,卻意外地被擋在了寺外。
「女施主,本寺已無你欲見之人。謝君恩謝大人要小僧轉告女施主,勿念勿記,忘情于心。」
好一個忘情于心,也許他——謝君恩做得到,可她——雲顏沒辦法達到彼岸的境界。悲憤交加,為何自己非要惦記著宰見他一面?絕對是悲哀的結局,如此的生離,如此的老死不相往來,而那個他口中的「故友知己」的分量又能有多重?
「先生,為什麼要把那些丫鬟長工都趕走呢?」
謝盈納悶的話語將暗暗悲傷和氣憤的人拉回現實。
「不是趕走他們,因為咱們府里已養不起他們了,而且這謝府的宅子很快也會被賣掉。盈兒,你怕不怕跟著先生受苦?」
「為什麼我們會養不起他們?為什麼要把宅子賣了?」
「小姐,這事由老奴來說吧。咱們府里的吃穿用靠的都是老爺在位時的官銀,老爺現在不當官了,憑著您娘也就是夫人帶來的嫁妝和這些年府里財庫的一些積余,我們已養不起大批的僕佣了,而且這宅子太大,養這宅子每年的花費更大。所以老奴和雲先生商量把這宅子賣了,然後再買一處僻靜之所,侍侯小姐長大出閣。」幫著一起整理各式物品的老管家為不諳世事的小主子解釋。
「這麼說李總管你不會走嘍?啞兒怎麼辦?會把她再賣給別人家嗎?」
「老奴這一大把年紀到哪兒都沒人要,所以就跟隨小姐到死了。啞兒當初是老爺見她可憐買下的,看在她跟著小姐多年的情分上老奴沒有賣她,想讓她繼續跟著小姐,小姐您看如何?」
謝盈大松一口氣,如果身邊除了雲顏之外還能有其他自己信賴的人陪著,心中因見不到父親,又要搬遷的不安才稍稍有些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