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去。」遮出日光,貴公子向下俯視並在她的身上投下暗影。
非常平靜的語氣,也未像上次那樣狠狠甩她一巴掌,可還是能想象他眼神里毫不掩飾的嫌惡與討厭。勉強沖他笑笑,她伸出自己髒兮兮,汗漬污漬糊成一片的右手。
瞪著朝自己伸來的鬼爪,泠昊直皺眉,為泠愔故意的挑釁。髒手停在他面前,沾著污漬的手指無力下垂,凝在手主人嘴角的笑則充滿惡意的戲謔。
掏出口袋里的手帕,蓋住右手,握住那只令自己深感惡心的手,將席地而坐的佷女拉起來,緊鎖的眉與下抿的唇都證明了他的忍耐力。扭頭,他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吧淨的細條紋格子手帕留在那只髒手中,被汗沾濕且立刻皺成污漬的一團。將手帕塞進口袋,同樣不說話的泠愔跟在泠昊身後。他為什麼要找她?又如何知道她在這兒?為何不拒絕她伸出的手?即使為另一人的行動詫異,即便有一連串疑問,到最後她卻懶得追問答案。跟他回去?的確。無論他如何討厭她,她都是他惟一的親人;不管他們如何盡量疏遠彼此,他們兩人仍有共同的家。
「是不是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呢?」突然,她逆著陽光轉首望他。
「你說呢?你姓泠,我也姓泠,這就是所有的原因。」
「那麼如果我和你沒有血緣關系,你是不是連看我一眼都覺得多余?」
「有必要說嗎?」想起在祖屋里也有過類似的逼問,泠昊無由地害怕起泠愔的成長。這種害怕決不是突然涌現的,而是長久以來的不安逐漸累積的,害怕總有一天他會抵擋不住她的逼迫而說出一切真相。
凝視他不動聲色的冷靜,她垂首。
「原來連回答我的問題都是多余的……一直……就是這麼回事…」
心髒強烈收縮,因看到泠愔又抬首時露出的寂寥笑容,泠昊故作無動于衷地扭首。能彈出震驚世人的聖潔之音,卻永遠也無法處理好自己的情感,這就是作為一個天才的他的真實。
「回家吧!」泠愔朝空中的烈日伸出手,除了空氣什麼都沒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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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耀下白得發亮的洋房,不大的庭院內種植著不知名的花樹,樹上開滿炎夏季節綻放的白色小花。一片明晃晃的景象,車內車外的溫度反差把所見的一切都變成不真實的幻覺。
有人從洋房內快步走出,是個戴金絲邊眼鏡的中年男子。白色的襯衫與筆挺的黑色西褲襯得原本偏瘦的身材越加窄長,秀氣的五官透出溫和的氣質,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與泠昊相似的潔淨感。
「是泠小姐嗎?我是泠先生的管家,姓劉,你可以直接叫我老劉。」他朝泠愔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
有泠昊絕對不會有的熱情,泠愔一路充滿憂悒的臉龐浮上笑意。
「昊也這麼叫你嗎?老劉。」
「是的,泠先生也一直這麼叫我。你的房間在二樓東面第二間,已經打掃干淨,衣物也已放置妥當。你檢查一下,要是還缺什麼就請吩咐。」
「謝謝。」她拿出泠家小姐該有的教養,全出于因對方友善產生的好感。
「你們先休息,桌上有剛從冰箱里取出的西瓜,我去準備晚飯。」分明是一個笑容可掬的男人。
「今天晚飯推遲一小時。」泠昊想了想,然後轉向一旁打量屋內裝飾的佷女,「你最好先洗個澡,回到泠家就有泠家的規矩。」
泠家的規矩?倒不如說是他泠昊的規矩更對。
泠愔無可無不可地聳聳肩。
「你的嘴巴用來干什麼?」他最不能忍受她這種無視的輕佻態度。
「知道了,我會準時下來吃晚飯。」
對泠愔的順從抱有懷疑,泠昊冷哼一聲,起步上樓。
她在他面前怎麼做都不對,若有似無地嘆息一聲,她無奈地看向初次見面的管家。劉管家並沒有露出祖屋老管家經常流露的擔憂和滄桑,他的眉眼和嘴角都布上淡淡的笑意。「小姐,請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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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水從頭頂撒落,淋濕發絲與身體。夏日的燥熱在片刻間消弭。洗去焦躁的心情,走出浴室的她來到窗邊。
夕陽西下,天邊的雲彩火燒一樣,華麗的藍紫包裹著刺目血紅。庭間的花樹則籠上一層陰暗的紅暈,以至于那些白色的花朵零星起來,也變得異樣嬌艷。低沉斷續的琴音飄向妖異的黃昏,纏住花樹的枝攀沿繚繞而上。
放輕腳步,她覓著琴音停駐在底樓琴室的門前。室外的黃昏絢麗染得未開燈的室內布滿光與影交錯的神秘。黑色的支架大鋼琴,雪白的琴鍵,修長完美有力的手指,合著眼全身心投入的演奏者……
像是存在不可抗拒的召喚力,她被吸進琴室,吸至黑色的鋼琴旁。慢慢俯,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上鋼琴,閉上眼。仿佛趴在鋼琴上睡著般,她臉上遺傳自泠姓的冷漠在剎那間于帶著溫暖色彩的夕陽中融化。屬于夏日近夜的自然溫熱悄悄彌漫室內,彈琴者與傾听者繪成一幅賞心悅目的溫馨畫卷。
「覺得怎麼樣?」他睜開眼問她,自然而然的神情與語氣。這是他給她的特權,是他允許他們的惟一情感交流。
耳朵緊貼涼涼的琴身,側臉望向問話者。
「什麼都沒有,除了純粹的音樂什麼都沒有,小夜曲,平靜優雅的小夜曲,沒有情感,但是听來卻完美得如天籟。」
「還有呢?」他的嘴角抿一下,似乎在笑的樣子。
「完全听不到人類具有的情感,冰冷的激情,聖潔得幾乎不摻任何雜質。」
泠昊點點頭,並不為對方的一言中的感到詫異,因為他要她惟一學會的就是聆听他的琴音。
「人類的情感造就音樂,可情感太復雜,往往使得原本澄淨的音樂變得混亂污濁。我要的是單純的音樂,超月兌凡俗一切束縛的純粹,不含一絲情感的雜質,只是音樂,真正的音樂。」
她無言,清楚他所說的正是他所追求的。但她有時忍不住會想,究竟是什麼原因使昊成為一個精神潔癖者……
站直身體,她看向玻璃窗外逐漸暗下的景色。
「那是什麼花?很少看見這樣的白色小碎花。」
「這樹是夏天開花的嗎?應該是老劉種的吧,感覺很干淨。」依言他也將視線落于庭中開著的花樹,迷惘地凝視那棵花樹。
除去鋼琴,就沒有其他的東西吸引他的視線嗎?他的生命與情感都給了音樂,如果真是這樣他豈非是這天下最孤獨的人?泠愔的心又隱隱地痛,只能為那個人痛卻什麼也做不了,因為她不懂音樂。
「你從來也沒聞到過花香嗎?雖然不濃烈,但還是有啊。而且就種在院子里,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她不自覺放柔聲音,令另一人余輝中的臉龐罩上一層薄暈。
「我,我一直沒注意到……應該沒關系吧,我想。」
「是沒什麼關系,」她低語,幽幽怨怨地,「可是這世界並不是除了音樂就一無是處了,花也好,人也好……」
「我的生命只有音樂,從一出生就注定。」好不容易從震驚的狀態中擠出這麼句話,這也恰是他的無情,全然不知說話者話中深意的無情。
她笑了,有些無從反駁的無力。悲淒的模樣被昏暗的光線吞噬,逃過泠昊銳利的目光。適時響起的敲門聲挽救了這快要因個人心思掙扎而崩毀的空間,劉管家不緊不慢的嗓音清晰地傳進房內兩人的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