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程!」他低聲命令,轉過身用毛毯將昏睡中的風煙裹好,一把抱起走出帳篷。抬頭迎接清晨刺眼的金燦陽光,他在心里默默地祈求。
「不要死,如果你真的是風煙,真的是那個風煙的女兒,就不會因這點小傷而……」
他抱緊她,一種得到手後再也不願失去的惶恐。
已過了午時,太陽最惡毒的時刻已來臨,整支軍隊雖仍保持著整齊的隊形,但疲憊的神情卻極其明顯。士兵們焦黑的臉與干裂的唇都已顯現出一種奇異的忍耐力,忍耐著惡劣的環境對他們苛刻的考驗;他們相信他們是四國最優秀的軍隊,能勝人也能勝天。這次攻克沙克國不光是一場戰爭的勝利,只要他們能活著回到西京,那麼他們還破了一項記錄,在他們之前還沒有哪支軍隊能穿越過沙漠的。這一戰足以使他們所有人連同司徒暮的名字名垂青史,也使司徒暮與他的軍隊成為四國的一個傳奇。
風煙已服了藥,但在兩個時辰後仍沒醒來,只是不斷地囈語,要喝水,而額頭上的汗不停地冒出,擦了又沁出,一點辦法也沒有。
司徒暮扶著她身體的手臂已麻痹得失去知覺,全身嚴密包裹在衣袍下的他並不比士兵們舒服多少,一樣承受著艷陽的炙烤,一樣在沙漠中被蒸發。而他是王,是所有人的領袖,他的眼楮仍閃著精光,不讓疲憊露出一絲端倪。他騎在馬背上的身姿一如早晨上馬時一般英挺,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他都是那個軍民眼中威武英挺的暮王爺,權利與責任是對等的,他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不會為了風煙而在沙漠中多拖延一瞬。
「……水……」窩在他懷里被內外高溫折磨著的昏迷者又一次申吟著。
司徒暮用右手取下腰畔的鹿皮水袋,咬開木塞,放到囈語者的唇邊緩緩倒人。
「王爺,您的水……」劉將軍將一注滿清水的水袋遞給司徒暮。
但—天才喝過兩三口水的人並未接過水袋,只是缺乏表情地冷冷看著老部下。
「王爺放心,這不是屬下尋私偷偷從軍備中取出的,都是將士們省下的。」深知其脾性的劉文正解釋。
穿越沙漠最缺乏又最重要的東西便是水,為了能走出沙漠,能確保此次攻下沙克國的最終勝利,司徒暮下了死命令,一人一天一袋水,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在內誰都不允許多嘗一滴。由于風煙並不算在行軍的人數中,所以並沒有多余的水分配給她,也因此她所需的大量清水都是司徒薯分內的。
他無表情地接過水袋,他可以不需要,但懷里不知何時才醒的人需要。
「這水袋里的水由哪些人省下的就賞他們每人黃金十兩。」
「是……」劉將軍正想報出將士的名字,卻因主帥的注意力轉移而做罷。
司徒暮感到風煙的身體在他懷中掙扎了一下,便立刻將擔憂的視線停駐在她臉上。要是她真的熬不過沙漠的酷熱,那麼他又會怎麼樣呢?他不知道,不敢想象那個曾經代表著生命的胎兒在二十年後竟死在他的懷里,他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好熱……是誰……
風煙被不知名的高溫折磨著,喉嚨如冒火似的難受,意識模糊中,有人不斷將水送進她的口中。
是誰?是誰一直守在她身邊?母親嗎?母親不是死了嗎?
「……水……」她不自主地又要求道,隨之是甘甜的清水流進喉腔。
是誰?她想知道這個照顧自己的人究竟是誰。
她努力睜開眼,但接觸到的是一片金色的光芒,眼楮難受地又閉上。
是誰?她不甘心地又睜開眼,這次終于看到一個大概的黑影,當眼楮適應了久不見的陽光後,黑影的輪廓逐漸清晰。
「醒了?還要喝水嗎?」欣喜在他臉上一掠而過隨後又恢復成原先的冷然。
她點點頭,有些詫異照顧她的竟是司徒暮本人。
在他喂她水的同時,她看到了他緊抿的干裂嘴唇已幾近白色。
他有多久沒喝水了?不是有水嗎?還是……她很快知道了答案,可是卻沒有感動,只是痛苦地又閉上眼。
「是不是覺得哪里不舒服?」司徒暮見她又快陷入沉睡的狀態,著急地問。
「不……只是覺得陽光太刺眼……」她直起的背感覺不到鞭傷的疼痛,但虛弱的身體還是掌握不住馬背上的平衡感,于是只能主動抱住同騎者結實的身軀。
「要吃點東西嗎?」
「……我不餓,還想睡一會兒。」她雙手環著他的腰,頭倚在他的胸前,選擇如天真孩子般的睡姿。她沒有選擇的余地,隨遇而安幾乎同流浪一樣都成了她的宿命。像她這樣漂泊浮萍似的人若不懂隨遇而安又如何生存呢?她的生命如荒草,自生自滅,不起眼又順其自然。
司徒暮不再說什麼,將她裹進寬大的衣袍內,以避免火辣光線的肆虐,他能為她做的也許只能是擋風遮陽之類的事情,因為無論他多麼想挽留住她,他還藏著顆渴望霸權的野心。
風煙再次醒來已是日落西山時,軍隊正忙于安營扎寨,炊煙裊裊中夾雜著米飯的香味,還有將士們喧鬧的談笑聲。
斑燒已退,加上沙漠一入夜就會出奇的冷,因此才醒的她已不覺先前火燒般的酷熱,整個人只覺神清氣爽,而饑餓感也隨之而來。
桌上已擺好了飯菜,雖然都是腌菜、腌肉,但對兩天未進食的人來講,眼前的一切遠勝過山珍海味。
「怎麼?肚子餓了?」從外面走進來的司徒暮一看她饞涎欲滴的樣子就知道她此刻想要什麼,「再等一會兒吧,我讓廚子給你熬了粥。」
粥?有這個必要嗎?他好像對她過分小心翼翼了。為什麼要待她這麼細心?他究竟想拿她如何?一個囚徒怎能勞駕一個王爺親自照顧?風煙皺了皺眉,心里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恐懼感。「不喜歡粥嗎?」看見她明顯的表情變化,他不解地問。
「我不是囚犯嗎?」她想要知道答案。「囚犯?為什麼這麼想?我只是想照顧好你麼會是囚犯?」司徒暮啞然失笑。
不是囚犯!得到答案的人暗松一口氣,至少她不會被關在西京牢獄里一輩子了,至少穿過沙漠她就自由了。
「那就好。」她莞爾一笑,為自己霉運的祛盡。
他為她的笑容所迷惑,雖算不上傾城一笑,卻灼燙地烙印在心里,一生一世。這是風煙給他的第一個笑容,最後一個笑容及惟一一個笑容。此時他還料不到這清淡如煙的女子是他生命中注定得不到的遺憾,也是他一生背負的最大傷痛。
似乎冥冥中的天意早有了安排,所以他才會在二十年後再遇到她;所以他才會在二十年前就听到過她沉睡在母體中的心跳聲;也所以他才會對她母親念念不忘,對名喚風煙的女子執著不已。
再廣闊的沙海也有盡頭,這已是沙漠穿行的最後一夜,將士們圍著篝火笑談著、慶祝著。
「看什麼廣司徒暮走上高高的沙堆問仰著頭望著無邊蒼穹的人。
「星辰……很美的星辰」她感嘆似的回答。
他一怔,抬首。
是的,遠遠近近的夜空中布滿了折射出奇異流光的星辰,如有生命似的,形成一個個特殊的圖形.為天地萬物散出凡人們無法說出口的珠璣,天象的、地理的、命運的……最後在愚昧者眼里化為平凡的丑石。
活了三十二年卻從未意識到夜景魅力的人不由一同沉浸在沙漠寧靜之夜的沉思中,也許並不能算是思,他只能瞅著星辰不同的形態發出驚奇、贊嘆,而無暇再去考慮軍務、政務,以及不可告人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