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里的氣氛仍滯留在冰點,直至香殘到來。人們都訝異著陌生男子與柳院里惟一不接客的丑姑娘之間關系。
她一進廳,便見到他氣勢凜人地站在那兒,回柳院的幾天宋她不止一次地想起過他。
「我不會把你留在霧月堡的,會讓你同柳院沒有任何關系。」她記得他如此說過,難道……她為自己的猜測感到不安。
她一進廳,他的視線就鎖在了她身上,還是一樣的樸素裝扮,臉上的疤痕依舊猙獰。他為她而來。
「過來。」湛儇邃向她伸出手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無聲地對視半晌,香殘這才猶豫地將自己仍滴著水的粗糙的手塞入那厚實的大掌,她不確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握緊她的手,手腕用力一收,將其牢牢收在懷中,容不得她有一絲掙扎。四周又是一陣抽氣聲。
「我要帶你回霧月堡。」他陰冷的氣息拂過她的耳頸,令她不自覺地打個冷顫,隨後又揚聲問道,「老鴇在哪里?」
「我……我就是老鴇。」紅嬌嬌上前勉強應答,擺出的笑臉比哭更難看,「不知公子如何稱呼?」」湛儇邃。」
這三個字如催命符般使得幾位膽小的姑娘來不及驚呼便暈倒在地,其他人也皆忍不住開始哆嗦。
「湛……湛堡主……」見過不少大風大浪的老鴇全身都在顫抖,上下兩排牙齒尤其抖得厲害。天哪!殺人不眨眼,以殘忍著稱的湛儇邃竟在她的柳院里!她欲哭無淚。
「我要帶香殘走,可以嗎?」雖然只是詢叫,但听在旁人耳朵里卻別有威脅的味道,人們都太懼怕他了。
「可以……我……我這就去拿賣身契。」老鴇手腳並用,跌跌撞撞地慌張沖入後院。不久後又趕回來,雙手抖抖地遞上一張黃舊的紙張。
就是這張紙左右了她的命運嗎?香殘心酸地望著這張薄薄的,只有寥寥幾行字的舊紙張。十兩銀子,那是她父親認定她的價錢,而老鴇又會如何呢?
「開個價。」他淡淡道,但賣主早被買主的名聲嚇破膽了。
「不……不用開價了,就當柳院孝敬湛堡主的。」開價的人一說完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這不是虧大了?
原來她不過是個東西,可以買賣,也可以當作禮物讓人笑納。香殘牽動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配著臉上的疤痕,詭異得寒人心。
湛儇邃接過賣身契,將其揉皺握在手里,微微一用力,便有粉碴自手指縫中緩緩漏出,落了一地。他再攤開手掌時,已空無一物。
香殘震驚地仰首看他,而老鴇與其他人則疑惑地看著他。
「你已經自由了,願意跟我回霧月堡嗎?」他問她,不變的陰沉令怕他的人覺得是種要脅。但香殘不怕他。她望進他眼眸深處,想探究他的真實想法,卻徒勞無功一無所獲。
她無聲地嘆口氣。
「我跟你走。」
當命運束縛住她的時候,她自毀容貌以作最堅決的反抗,但此時能自由的時候,她卻無條件地屈服了。不要問她為什麼,因為她也不知道。
「很好。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將來可別後悔甚至背叛我。」他警告道。
他對背叛者的手段不光是一個「狠」字能形容的,尚陽山莊的慘案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回房整理行李。」她示意他放開她。
「不用了。」她的那些衣物與垃圾並無太大區別,一樣不值錢。他解下自己的斗篷利索地為她披上,系好帶子,「走吧。」
于是,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柳院。
「香殘……」老鴇喚了最後一次她的名字。
香殘回首掃視了院里眾人表情復雜的臉一眼後,突然在老鴇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這些年來紅嬌嬌畢竟對她不壞,其他的細枝末節她也無意計較。
不再留戀什麼,這兒也沒有值得她留戀的。她堅定地朝湛儇邃點一下頭,同扛湖傳言中的大魔頭齊齊消失于夜色中。
從此,香殘與柳院已無牽連,她不過是柳院的一個過客,只在多年後,老鴇告訴手下的姑娘們,她最得意的手下姑娘叫香殘。
「為什麼要我跟你回霧月堡?」在客棧下榻時香殘問湛儇邃。
「我身邊缺少一個像你這樣的人。」他並不掩飾什麼。
「我這樣的人?」她迷惑。
「你怕不怕我?」他抬起她的下巴反問。
怕他?為什麼要怕他?她搖首,與在霧月堡時的答案一樣。
「我身邊的人都怕我,全天下的人大概除了你以外也都怕我。湛儇邃,殺人不眨眼的武林大魔頭。」他自嘲,「我希望有個不怕我的人在身邊。」
就這麼簡單?也許就這麼簡單。她大膽地對上他深邃的雙眸。太深了,她捉不到他的絲毫情緒。
「夜深了,休息吧,明早還要趕路。」」你害怕孤獨。」不經思考,這句話便月兌口而出,突兀得不似她的行事風格。
他離去的高大身影一時停頓住,半響後才說了句︰「以後你會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
「以後?我同你有多久的以後?」香殘喃喃道。她不習慣自己的命運同仟何人或任何事擰在一起。
棒壁房間又傳來那個雪夜中曾听過的簫聲,她閉上眼,听到自己的心呢喃著悲傷往事,太多殘忍的過往不是她願意回首的。
她不願細想為何答應去霧月堡,也不願算計自己以後的日子,太渺茫了,她的命運不在她的手中。她只是從一處定所漂流至另—處居所。總而言之,天下之大,任何一處都是她的安身之所,任何一處又都不是……
一夜醒來後,湛儇邃與否殘已站在冬陽下,店小二牽過他們的馬。客棧旁邊有著二二兩兩凍得哆嗦的乞丐。他們疏散的眼光在見到馬主人賞了店小二銀兩後變得有了光彩,躊躇片刻,他們圍向香殘,伸出髒兮兮的手。雖然她的相貌恐怖了些,但湛儇邃不知為什麼總讓他們有股比冬天更寒冷的感覺。
「啪。」
馬鞭如著了魔似的,靈巧地狠狠地抽中所有乞丐的臉頰,立刻皮綻肉開,每個乞丐的鞭痕都是一般長短深淺,連位置都一樣。從中可看出的不僅僅是揮鞭者的腕力。乞丐們如受了驚的羊群四下逃散。
香殘有些吃驚地看向湛儇邃。他有必要做得這麼絕嗎?
他回望她,臉上有顯而易見的暴戾之氣。他的大掌伸向她,欲扶她卜馬,她卻不願伸手。他挑高了眉,欲發作,卻被一個輕浮的聲音打斷。
「咦?這不是柳院的香殘嗎?怎麼會在這兒……」一個紈褲子弟意外地看到她,婬笑地雙手抓向她的胸口,欲作羞辱,「你臉不怎麼樣,身材還不錯嘛,嘻,嘻……啊……」
想令他人難堪的人自己反而莫名地結結實實挨了一鞭,本不安分的手退回捂住臉︰「哎呀!我的瞼,是哪個王八羔子……」
還沒說完,馬鞭又靈活地抽中他拼命遮護的小白臉,
「誰?是誰?老子非要好好教訓他!」受了教訓的人反要教訓別人?湛儇邃一揚鞭,雪花四濺,而他非凡的氣勢使圍觀的人驚退四步。
「你……你是誰?有膽的留……留下名來……」挨了數鞭的人硬充好漢,其實在看清揮鞭者時他已感到腳底冷氣直冒。
「湛儇邃。」三個比嚴冬更陰寒,比死亡更恐怖的字。還想充場面的人徹底地嚇破膽,連滾帶爬地想逃離,卻最終軟癱成雪泥一堆。
但湛偎邃卻已抽紅了眼,一抖手,取命的一鞭又將呼嘯而至,不經意間他流露出凶殘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