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殘。」沉默一會兒,她還是問答了,聲音略微顫抖。天氣太冷,她覺得自己快整個凍僵了。
香殘?奇怪的名字。
「你住在霧月客棧?」霧月鎮只有這麼一家客棧。
她點點頭,臉部因凍僵而做不出表情。
「走吧。」他意識到她是無武功底子的弱女子,無法在大冷天的雪地中著單衣站得太久,于是擁住她。他的懷抱很寬厚也很溫暖,也許是怕冷的本能。她跟本沒去思考他們之間的舉止合不合適,也不用考慮他是否佔她的便宜,她的外貌實在連自己也不敢恭維。
她任他摟著,貪求著這一份難得也是惟一得到過的溫暖,原來冰冷的人世還是有暖意的,原來最暖和的地方是一具願意為你敞開的懷抱。突然間她好希望回客棧的路能更漫長些。不由自主地,她又往他懷里縮進—點,這冰雪般的世界對她而言太冷了。
到了客棧,香殘迫使自己放棄依戀著的懷抱,瞬間而已,她的生命原就是冰冷不夾雜絲毫暖意的,瞬間的一剎那,再好也不屬于她。她沒有道謝,也沒多瞧他一眼,冷漠地走進方才溜出來的後門。萍水相逢罷了,誰會記得誰一輩子呢?
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另一端時,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並塞給她一塊銅牌,沉聲道︰「有事的話,拿著它到霧月堡找我。」
霧月堡?她一驚,回首,他卻已揚長而去。她垂首,借著月光依稀分辨出銅牌上刻著的三個字——霧月令。
她訝異,這在雪夜與自己偶然一遇的奇怪男子與聞名天下的霧月堡有著怎樣的關系?
已望不到雪地中的他,但耳邊又傳來嗚咽的簫聲,在這深夜,在這積雪的冬天,听來愈發淒涼哀傷。莫名的︰她干涸了的淚又滴下。多有意思,從被生父賣入妓院八年來她沒掉過一滴眼淚,而這一夜她的眼淚掉了兩次,溫熱的水滴,有著不同于冰冷的溫度。
霧月堡與霧月鎮相隔一段較長的路途,在中午騎馬從霧月鎮出發到霧月堡時已是夜深了。香殘一行四十多人誰都無法看清傳說中的堡壘是何等雄偉。
三十名二家妓院的妓女被一個老婦人帶進了堡內。霧月堡共分五層,最外層住的是侍衛;進入——層住的是各類送貨至堡的販人走卒,也是囤積糧草貯藏物品的地方;第三層是堡內僕人們的安居之所;接著進去的一層是白、青、朱、玄四堂堂主的住所及各類議事廳‥房。最里面的一層無疑才足堡主及其家眷住的安全地帶。
香殘同十二名負責押送的人留在了第四層,他們被關照早些休息,不允許在霧月堡四處游走,隨意徘徊。每個人都有種感覺,聞名北之國的霧月堡像一座龐大的監牢,四周圍戒備森嚴,而巡邏的隊伍更似鬼魅在堡內閃現。
夜已深,但有人卻不想睡。
「有事的話,拿著它來霧月堡找我。」
香殘腦中一直浮現他低沉的嗓音,她決定去找他,把披風與銅牌還回去,她並不需要這些東西,她同他只是偶遇,沒理由因著這些物品牽扯不清。
她盡量以貓般的身影穿梭過分不清景物的深色庭園,但在防衛森嚴的霧月堡內還是失敗了。
「你是誰?做什麼?」男子不善地詢問,他雖拿著劍,但衣著與氣勢都證明他不是普通的侍衛。
「我找人。」香殘盡量讓自己忽視泛著青光的凶器,平淡道。
「找誰?」
「找一個給我這塊銅牌的人。」她遞出銅牌。對方並沒有移開劍,小心翼翼地一把搶過她遞出的東西。
「霧月令!」他驚呼,眼神在黑暗中閃爍不定,「這是誰給你的?」」不知道。他只是讓我帶它到霧月堡來找他。」香殘實話實說,但也從持劍者的語氣中听出這塊銅牌似來歷不凡。
「跟我來。」男子收起劍,在前面帶路。
霧月令只有一塊,對霧月堡的人來講,見令如見堡主。朱堂堂主怎麼也料不到它會在一個陌生女子手里出現。
曲曲折折拐彎抹角地走了大半天的路程,終于在花園的一處長廊停住,長廊的盡頭是一片房屋。
‘你等著。」帶路者走至一間點著燈火的屋門口,經守衛通報後進入,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又出來了,整個態度與先前完全兩樣。
「小姐,堡主有請,嚴某方才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堡主?香殘一時反應不過來,那塊銅牌與霧月堡堡主有什麼關系?難道……
她揣測著進了屋,見到了傳言中如惡魔般存在的神秘人物,湛儇邃。
「你就是湛儇邃?」燈光下,她看得比昨夜真切。他那鷹隼般冷酷的眼神似乎有透視一切的力量,表情陰森,即使長得不錯,但還是給人一種威壓的恐懼感。他是昨夜的奇怪男子,那血腥味和散發的霸者氣質是最好的證據。
「這麼快就來找我?」霧月堡堡主揮手遣離部下,有些意外他們快速的第二次會面。
「這披風還你,至于那塊銅牌不用再給我了,我並不需要它們。」她道出此行的目的。
他並沒接過披風,只是伸出手掌,蓋住了她的臉,他的手是武人的手,大而厚實。
「疤痕,怎麼來的?」
「自己劃的。」出乎意料的答案令他挑起了濃眉,露出興味的神情。
「為什麼?」
「不想接客,十四歲時我被賣到妓院。」她淡得不能再淡地敘述。
他的手指劃過她的傷痕,他凝視一臉早靜的人,這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有著怎樣的過往?香殘……難怪她叫香殘。
「你是送進堡來的女子?」
「不,我是負責送她們來的人,柳院還沒這個膽將我這樣的賤貨賣給你。」她尖刻地自嘲,「明天我就會離開霧月堡。」
「留在我這兒。」他粗聲命令,只為他想得到她,這個不畏懼他的女子。
「我不會留在這兒的,我是香殘,柳院的香殘。」她不懂他為什麼要留住她,她拒絕,因為她的生命與柳院相系。
她總能不畏懼地漠視他的命令。湛儇邃發出低沉的笑聲,很好,他欣賞的就是她的冷靜與無所畏懼,他身旁缺少的就是一個不怕他的人,一個能同他說說話的人,他嘗夠了高處不勝寒的滋味。
「為什麼你不怕我?」他好奇地問。
「為什麼我要怕你?」她反問。
「我是湛儇邃。」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我是香殘。」再簡單不過的答案,許多人都怕湛儇邃,但不代表著香殘也得害怕。
「我會把你留在霧月堡的,會讓你同柳院沒有任何關系。」他眯起眼,又前後矛盾地問,「明天一清早就走?」
「一清早就走。」她為他的前一句話而感到不安,他似乎不會輕易放過她。
「既然這樣,你去休息吧。」他放開她,這不過是暫時的。湛儇邃莫測高深地望著削瘦的身影離去,眼中閃現寒光。
上天讓他遇到了她,他絕對不會錯過,雖然她沒有最基本的美貌。但他要美貌做什麼?美女在他跟里如同天下螻蟻眾生一樣,皆是草芥。
香殘揚起手中馬鞭,卻遲遲沒揮下去。不知出于何種心情,她竟回首凝望懸崖上的霧月堡,雪地冰天,是她對這座堡壘四周圍環境的惟一印象,而霧月堡對她而言只是一個冰雕的傳說,听聞過,觸模過,但也僅止于此,她同它應該是無瓜葛的。半眯起眼,她又望望四下白茫茫的雪原,無來由地嘆口氣,手中的鞭終于利落地揮下,跨下的烈馬拔足狂奔趕回歸路,可是心早卻又涌起一股不舍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