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嚇了一跳,門栓落了地,她囁囁嚅嚅地說︰"我有給姑娘打傘……"
"哼!粗手粗腳的丫頭,門栓落了地還不快撿起來,真是一個冒失的丫頭。"
翡翠急急地將門栓撿起鎖上了門,心中又開始盤算著如何使自己變得更美麗,當個青樓的姑娘總比當個青樓的丫環要好得多。
"娘,翡翠很盡責的,別指責她了。"陸凝香輕輕地為翡翠說話。
花娘又瞪了翡翠一眼。"冒失的丫頭,永遠成不了氣候。"她轉向陸凝香,又恢復了笑顏。"香兒,來娘房里,娘跟你商量件事。"
進了花月樓也十數載了,她豈會不知道花娘心底在想些什麼。每當花娘向她露出這般的笑臉時,她就知道自己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來替花娘爭取利益。
花娘的房間很豪華,許多價值不菲的瓷器花瓶點綴出房間的氣派。這樣的氣派不都是姐妹們賣笑得來的,出賣靈肉的豪華貴氣,值得嗎?
陸凝香低低地嘆了口氣。
"怎麼啦?是心里不開心嗎?"花娘一听低嘆,連忙像對祖宗般的詢問著。
"沒事。娘找香兒來有什麼事嗎?"陸凝香開門見山地切入主題。
命中了要點,花娘濃妝的老臉又浮起了討好的笑。
"香兒,娘是有些事情想找你商量商量,看看你有什麼意見?"
"香兒不敢,娘盡避交代就是。"
呵!這就是花娘喜歡她的原因︰乖巧、順從、听話且從不反抗,雖然這樣的性子會令尋芳客很快地膩了,但是卻方便她處理事情。
花娘揚著笑。"听說李二少打算出五百兩銀子替你贖身是不是啊?香兒。"
那李二少是個嗜琴成痴的人,一次偶然機會中听了陸凝香的琴曲,自此成迷,揚言贖她回去,從此夫唱婦隨、琴瑟和鳴,好不快意。偏偏是李老爺那關過不了,嫌棄她出身青樓,有辱門風,遲遲不肯將錢交予李二少,而李二少倒也有心,四處奔波想湊出五百兩替她贖身。
只是不知花娘突然提出此事,有何用意?
"那李二少人品端正、相貌堂堂,是個托付終身的好伴侶,只不過……"花娘先是大肆夸贊一番,之後卻遲疑了起來,仿佛有什麼不好啟齒。頓了一會兒,花娘又道︰"只不過五百兩是兩個月前的價碼,今兒有人向我出了一千兩說要贖你,你說這可不就是件好事嗎?"
一千兩?她的身價提高了呢!陸凝香不動聲色,眼中閃過自嘲。
"是嗎?"她眨眨美目,低吟。
"當然。"花娘自以為是地點點頭。"你想想有哪一家的閨女不妄想自己嫁入豪門?雖然你嫁過去是林老爺的九姨太,不過只要你耍一些手段,不就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了嗎?"
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就是喜事?
"九姨太?"
花娘看出她眸中難掩的怨慰和不滿,挽起她的手安撫著。
"孩子,我當然知道這兩樁親事你一定比較屬意李二少,但你想想,若是你進了李家門,人家瞧得起咱們這樣出身的人嗎?你去了豈不是更加受苦?與其嫁入李家受人家冷眼,不如嫁了林老爺當九姨太,起碼出身不會太計較,而且你的性子溫順,與其他姨太相處應該不是大問題。香兒,其實娘也是為你想過的。"
口口聲聲說為她想,骨子里還不是為自己?
十幾年前爹賣了她時,不也說要讓她吃好的、穿好的嗎?
瞧見陸凝香眸中的輕視與無奈,花娘心虛且不自在地別過眼神,清了清喉嚨。
"說穿了,誰不想有個相貌堂堂的如意郎君?誰不希望嫁入夫家當個正室呢?如果你真不想嫁給林老爺就說一聲,娘馬上派人退了他的聘禮,就算得罪人也不打緊。香兒,你要不願意,就說出來吧!"話雖如此,花娘的一雙眼楮仍是充滿期盼地望著陸凝香。
她靜默,反正,又如何呢?
從爹將她送來花月樓時,她就不再是自己了。她從未打算為自己謀取些什麼,她的存在對誰有利益就拿去吧!她不在乎嫁給林老爺,不在乎成為九姨太,她無心也無力為自己爭取反抗,嫁給誰不都一樣。
她悠悠的圓潤嗓音滾了出來。"我看,就嫁給林老爺吧,全听娘的安排。"
花娘的艷妝老臉上盡是喜不勝收。一千兩耶!栽培這丫頭總算是回本了。
一抹苦澀的冷笑卻悄悄地浮上了陸凝香的唇邊。
***
苦澀的冷笑在陸凝香的唇畔悄悄地泛開。她自夢中清醒,映入眼楮的是房內簡單的擺設和自窗口投射進來、灑了滿地白玉的月光。
怎麼最近總會夢到以前的事呢?那些不堪的回憶和往事每讓她思及,心頭總是無奈和悲傷。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隨風而逝,何必再讓自己想起?就當自己已經死過一次,摔下懸崖之前的回憶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她只想安分地待在這兒,無欲無求地待在"裴莊",應該不算是奢求吧?
在裴莊已待了好些日子,陸凝香差不多已認識這兒的人,除了收留她的姜老爹、姜大娘,還有個小小的胡大夫,另有一對母女,母親姓江,一頭的銀發,女兒天真可愛,名喚紅袖。听說還有個裴莊的主人,因下山到城鎮去辦貨,過一陣子就回來了。
她听姜大娘說,在這地方的每個人都有他們不為人知的過去,這里是專門收留走投無路的人,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這里已是重生。
重生?陸凝香嘆了口氣,不知該感謝老天爺沒有奪走她的生命而令她重生,還是該怨老天爺讓她繼續苟活于這個不堪的世界?活著太苦、太澀、太悲哀了。
她走出小木屋,隱約還可听到姜老頭的打呼聲。其實裴莊美其名是個山莊,事實上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屋子,而且簡單樸素得很,在這兒吃的是自己種的蔬果,偶爾胡庸醫會上山去采些野菜,姜老頭會去溪邊釣幾尾魚,大家的生活極為單純,若想添購什麼生活用品或是瑣碎的東西,全都交由每月下山一次的裴莊主人去購買。
這樣的日子,沒有燈紅酒綠和喧囂繁華,正是陸凝香向往很久的平靜生活。
她踏著透過樹梢、灑下遍地碎玉的月光,靜心享受著萬籟的自然聲音。她喜歡這種寧靜,仿佛天地是一塵不染的,仿佛紅塵俗世間沒有污穢骯髒的事物。
突然間,有個幽然深沉的旋律自遠方慢慢地揚了起來。
陸凝香傾耳一听,是簫的聲音。
那簫聲悠悠地、輕輕地、柔柔地,像在訴說著戀人的呢喃,也像在表示著分別時的不舍和傷痛,如夢如幻、如泣如訴、如詩如歌,淡淡地在風中飄揚著。
陸凝香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就她的音樂涵養,她知道能吹出這般樂曲的人需要投注多麼沉、多麼重的感情,她可以了解那簫聲中所蘊藏的苦痛和傷悲。
她的眼中含淚了,朦朧了眼前的樹木、花草和一切。
真奇怪,她以為自己是沒血沒淚了,沒想到居然會為了這簫聲,牽引出她內心最深沉的情感,那種原始的感動令她冷冰冰的心有了些許的溫暖。
她不由自主地隨著悠揚的旋律向前走,月光下的簫聲有一種超月兌的感覺,她著迷似的找尋著聲音的來源,走進一座濃密的樹林當中。
風兒一吹,吹動樹葉,揚起一連串的沙沙聲,她抿了抿唇,加快腳步迅速穿過樹林。樹林外又恢復月兒的掩映,入目的是一大片湖泊,波光粼粼,月兒倒映湖心,竟比高掛在夜空中更加迷人,陸凝香看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