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易老弟,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背對著眾人,本是僵直不動的易開封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當作回答。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請武兄作見證,明天我就把地契拿過來。」吉大爺承諾道。
苞著易開封他們來到易家的徐驊站在門邊,旁觀者清地將整件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視線在觸及初靜那副看似無辜,實則狡黯的熟悉表情時,下意識地多停留了下。
好像在哪兒見過這種比笑里藏刀更好險的嘴臉……他皺起眉頭,拼命在記憶里搜尋。
「啊!」他突如其來大叫一聲,瞠大了眼直直瞪著被他認了出來的初靜。
他這一聲引來所有人的探視,其中當然也包括初靜。
而幾乎就在看見徐驊的第一眼,向來對人的臉孔過目不忘的初靜也認出了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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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情形實在有點尷尬。徐驊正襟危坐地處在兩個似乎正冷戰中的夫妻之間,眼珠子小心地來回偷覷著。
真沒想到除了因指月復為婚而必須當她未婚夫的他之外,還真有人敢娶景榕這個恐怖的女人。他頗為同情地瞄了眼在她冷眼迥視下頻頻轉開視線的易開封。
娶到了這種老婆,也難怪他要苦著臉了!徐驊將心比心地想。
記得小時候爹常帶著他到吳興朱家采訪老友,順便乘機讓有婚約的景榕和他培養一下感情。起初兩人剛認識時,他對于自己將來可以娶到這麼可愛的妻子,說不高興是騙人的。可是隨著兩人相處日久,被她栽贓的次數越來越多後,他就再也不這麼認為了。
現在一回想起來當年每回她惡作劇去捉弄別人,最後卻都把過錯全推到他身上,害他被他爹痛打無數次的惡劣行徑,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齒。甚至自從認識她以後,每當他遇見長得看似柔弱又無害的女孩,他就會不由自主地退避三舍,深怕這又是個端著一張無辜的臉,實則心機深沉的蛇蠍美人。
幸好現在她已嫁人生子,要不然真要他娶她當老婆,那他還不如先自我了斷來得干脆。
「大姐!我回來——」前腳才跨進門的叔康在看清楚坐在他大姐對面的那個巨人就是他失蹤多日的師父後,整個人頓時跳了起來,「師父。」他興奮地沖到易開封身邊,「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咦?」他遲鈍地發現到徐驊這個陌生人的存在,「你是誰?」
已經被這麼問過兩三次的徐驊笑得有些牽強,「在下徐驊。」
「徐驊?」叔康詫異非常的反應與亞平如出一轍。「你……你就是徐冀徐伯的兒子?」
「是的。」听他喚景榕為大姐,又喚自己的爹為伯父,徐驊光用膝蓋想都猜得出眼前這個小兄弟就是朱家的小兒子朱景檉。
叔康瞪大了眼,「你不是被關在雲南嗎?怎麼會在這兒?」
「是易大俠救我出來的。」徐驊笑道︰「沒想到還真是湊巧,易大俠竟然就是景榕的丈夫——」
「什麼湊巧?」叔康打斷他的自以為是。「是徐伯跑來咱們村子,求我師父到平西王府去救你……」說到一半,他慢半拍地發覺到其中的不對勁,「不對啊,師父,我記得你應該不曉得徐伯跟蹤我們到瀣村來的事吧,那你又怎會自個兒跑到雲南去救人?」
被他如此—問,易開封本來已黯沉得嚇人的表情更顯晦暗了。
要他怎麼說?
若是時光可以倒流,他也不希望在惹初靜生氣的那天一早,因為心情沮喪得無法到田里去工作,半途就折返回家。若是他沒折返,那他也不會因而知道,原來她早巳有個有功名在身的未婚夫,原來她……
當他听到徐冀說,她該是為求報恩而下嫁給他,在當時,她的沒有否認就好比—根利刺,硬生生地插進了他胸口,徹底戳破了他長達三年的自欺欺人。
他知道,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他下意識地遲遲不肯面對,遲遲不願承認。為了報恩、為了迫不得已,她嫁給了他。在這段婚姻里,她對他可能有思義、有信賴,也有夫妻之情,可是這些都不是他所冀望的。是他貪心,在付出真情後,開始奢求她的真心,渴望她能同他一般……
在街上,剛听到那些女人所說的閑言閑語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理所當然的惱怒,只是氣憤過後,一股郁沉的空虛卻緊緊將他糾纏住,逼他面對,面對他試圖忽略了三年的真相——他不是她所期盼,那個能陪她過—生的丈夫人選。
像我們這樣的粗人,娶了她們那種讀過書、識過字的官家小姐,有時候在她們面前還真的是抬不起頭來
武大爺說得對,他們這種粗人真的是配不上她們,也給不起她們所想要的那種生活。
為了讓她過得幸福,所以他努力地工作,想給她所有一切最好的。可是他忘了,就算給得再多、再好,卻始終給不了她一個最好的丈夫的他怎談得上給得了她完全的幸福?
盲目了三年,他總算看清了,她終究不是他所該擁有的。
既然不該是他的,那他也只有把她還給她該嫁的人。于是他到了雲南,硬闖平西王府救出徐驊,並且把他帶回瀣村,帶到她的面前。
一陣劇烈的刺痛襲上他胸口,痛得他幾乎難以承受。
要一個男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琵琶別抱而束手無策,那絕對是種刨心挖肺的痛。以前他瞧不起吳三桂,卻念在往日情誼而遲遲沒對他動手,現在換他嘗到了他當年所嘗的痛,這才真正體會到他為何甘冒著賣國賊的千古罵名也要迎清兵入關的迫切……
「師父,你還好吧?」看他臉色突然由黑轉成蒼白,叔康擔心地問。
「師父!」亞平靠過來。
徐驊也關心道︰「易大俠,你臉色看來真的很差,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就在眾人都關注在易開封身上時,惟獨初靜這個本該最擔心他的妻子卻始終一言不發,只是以那雙沉靜的眸子—瞬不瞬地看著他。
「初靜。」突然,他開口了。
她沒應聲,炯亮的眼眸直望向他。
無法直視她仿佛可以洞穿他心思轉折的眼光,易開封再次閃避開她的視線,深邃的眼里掠過一抹見不到底的傷痛。他掏出放在懷里的一大袋銀子,放到她面前,「我……」他試著說出梗在喉頭的字句︰「這一百兩銀子……」
她看都不看那袋銀子一眼,仍是靜靜瞅著他。
「是我給你和孩子們暫時的生活費,你先收好,以後我會按時把錢寄回來。」
「師父?」听懂他話里未說出口的意思,亞平一陣錯愕。
初靜雙手一握,臉上倏地覆上層冰霜。「這算什麼?」
「我……」他咬牙,「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本來就是個習慣流浪、居無定所的人所以我想……我想……。」在她的凝視下,他怎麼也無法告訴她,自己打算離開的決定。
「你想什麼?」她面無表情地逼問道。
「我想,我還是比較習慣以前的生活,所以……」他深吸口氣,「我打算一個人離開這兒。」
第十章
易開封的話讓眾人大驚失色,可初靜卻一反常態地冷靜依舊。
「你要走,那晴娃呢?」她聞風不動地問。
「大姐?」叔康被她毫不在乎的反應嚇到了。
不只是他,就連易開封也被她預料之外的冷漠震得一愣。
「呃……」身為局外人的徐驊尷尬地扯了扯亞平的衣袖,小聲地問︰「他們夫妻吵架了嗎?」
亞平衡量了下眼前狀態,不置可否地回道︰「就算之前沒吵架,待會兒也會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