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都怪那吉大嬸多事,若不是她拿著兒子在省城買的琺瑯花瓶到家里來炫耀,她也不會一時好奇手癢地拿來把玩,更不會一時失手砸壞了它。
亞平皺了皺眉,「怎麼現在才想起來?」
他們都走到半路了,要再回頭最少也得再多花半個時辰方能到得了村上。
「怎麼辦?大哥。」季樂苦著—張小臉。
她是不怕被大姐罵啦!反倒是大姐如果肯生生氣、罵罵她,那她還會好過些,可是糟就糟在大姐從不曾真正生過她的氣、開口罵過她—句。
每次她一犯錯,大姐便會把她帶到跟前,不發—語地看著她。
一想到大姐斂起她那輕輕柔柔的淺笑,本是散發著溫暖和煦光芒的眼神換上了難過與自責,她就愧疚得巴不得能狠狠踹自己一腳。
他們四姐弟的親娘在她剛滿周歲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在爹沒再續弦的情況下,她幾乎可以說是由大她十一歲的大姐—手帶大的。因此對大姐,她除了姐妹親情外,更多了份近似母女的孺慕之情。
季樂一想到回家後要面對大姐失望的神情,她心中歉意立即急速攀升。「我看我們再回村上一趟好不好?」她滿是祈求地看著亞平。
「算了吧,明天我再出來買。」
「可是如果我今天不買花瓶回去賠吉大嬸,吉大嬸一定又會到家里來抱怨,到時候大姐又要為難了。」季樂還是不死心。
面對小妹的懇求目光,亞平微皺起眉頭,抿住了薄唇。
「大哥,你別惱我!」季樂以為他也生氣了。「如果真的不行,那明天也是可以。」
她的討好並沒有緩下亞平的臉色。
「大哥!」從未惹過大哥生氣的季樂有些慌了。
亞平搖搖頭,還是不發—語,只是瞅著小妹的眼神里不知怎地竟盈滿了同情。
同情?
好不容易看懂了他眼里閃爍的並非怒火而是同情,這下換季樂擰起眉心了。
「大哥,你干嘛這樣看我?」
★★★
「你知道嗎?那村長的二兒子昨兒個已經到年家下聘了。」
「真的?村長的二兒子和年家的閨女?那不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哎呀!何止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若不是年老頭貪村長那一百兩白銀的聘金,憑村長二兒子的德行想娶嬌滴滴的年家閨女?哼!等天下紅雨吧!我看……」
來自隔壁油鋪三姑六婆們的閑言閑話不斷竄進易開封的耳朵里,吵得他越待越覺得不爽。
為什麼他要站在這里?
「師父,你看這塊布怎樣?」叔康興致勃勃地自賣布攤于挑了塊湛藍的絲料。「大姐喜歡藍色,就這塊好不好?」
為了拿回那只本要送給晴娃卻被師父搶去的玉鐲,他可是費了好大工夫才說眼師父繞路進市集,到布攤來買漂亮布料送大姐,而不是拿他那鐲子充數的。
易開封蹙緊了濃眉。
那塊布光用眼楮看就知道質料不甚純正,別說比不上他之前買給妻子做衣服的綢緞了,恐怕連他在葉爾羌看過的那兒匹粗糙的波斯織布都比它好太多。
他的妻子要用就要用最好的,這種不入流的破爛布當他的妻子擦汗的帕子尚嫌多余,更逞論是裁成衣裳。
看懂了師父的深不以為然,叔康無奈地放下了布匹,「師父,算我求求你,隨便選塊布嘛!反正只是當禮物,叫大姐開開心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大姐裁成衣眼穿。」師父對大姐的用心之深,他這個為人小弟的看在眼里是很感激沒錯。但一旦涉及他自己的權利,他的態度可就不同了。
易開封重哼一聲,還是堅持要叔康的手鐲。
當初若不是叫叔康先看上了這只色澤溫潤、琢磨精細的玉鐲,他早就把它買下了,哪兒輪得到叔康現在喳喳呼呼的?
叔康不死心,還想繼續說動易開封,可是在他再次開口之前,非常突兀的一段對話閃進了兩人耳里。
「不過說到鮮花插牛糞,我倒覺得用來形容易家的小娘子和她相公更是恰當呢!」三姑六婆之一如此說著。
「是啊!是啊!」另一個聲音趕忙附和。「你們都看過易家的小娘子吧?說真的,我長那麼大,還是頭一回見過那般水靈剔透的美人兒呢!」
「何止水靈剔透?我第一眼見到她,還當是菩薩廟里的觀音顯靈了呢!」
「她只不過是皮膚白了點、五官清秀了些,哪有你們說的那麼好?’有人酸溜溜的反駁。
「怎沒有那麼好?要不是她已嫁人,我還真想替我兒子上門說親呢!可惜這麼一個靈秀人兒卻嫁了個啞巴。」
這語調听來是惋惜不已。
「對,阿!她那丈夫不但是個啞巴,而且長得活像強盜土匪,一點禮貌都沒有不說,還粗魯得要命呢!上回我看到他帶女兒在河邊散步,你們知道他是怎麼抱孩子的嗎?」
「怎麼抱?怎麼抱?」
「看過人家拎狗吧?那個粗人就是像拎狗一樣,一手揪住他女兒的後頸,把她甩著玩呢!」
「哎呀!他怎麼可以那樣?太殘忍了吧!那是他女兒,不是狗啊!」
「你們瞧,他對親生女兒都這樣了,何況是對他妻子?我听同他們一塊住在桑樹坡的吉家嫂子說,那小娘子一個月里有大半的時間都臥病在床,我看八成是被他虐打的關系!」
「打老婆啊!他還算不算是男人啊?」不平的聲浪此起彼落。
桑樹坡易家?啞巴?叔康每听一句,那冷汗便多滲一分。
耙情這些三姑六婆口中說的「易家小娘子與她相公」,指的就是大姐和師父?
他怯怯地回頭偷覷易開封的反應,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張鐵青的怒容。
師父知道自己生氣起來的臉可是會嚇壞人的嗎?叔康縮了縮肩,即使心中挺想去警告那群碎嘴女人最好趕快閉嘴,但又怕刺激到身邊的火藥庫,提早引爆了炸藥。
「師父,我看這些布料實在太差了,我們還是先回家好了。」他好不容易壯起膽子想拉開師父的注意力。
易開封對徒弟說的話恍若未聞,整個腦袋里不斷回蕩著她們所說的字字句句。
懊死!他緊咬住牙根。
這堆八婆喳呼什麼?敢說他配不上初靜?還說他虐打她?真個是該死了!看他今天不把她們整死,他就不
叫易開封!
「師父?」叔康看他突然跨步走向隔壁油鋪,心底暗叫糟糕之余,連忙拉住他胳臂。「不要啊!師父!」
完了!完了!看樣子師父是真火了!
一把甩開死命拖住他手臂的叔康,易開封凶惡地瞪了他一眼,當作要他一旁乘涼別管事的警告。
「師父!」由師父繃緊的肩背看來,他這次氣得可不小。叔康不斷在心里哀哀叫慘,卻只能—籌莫展地看著師父往那群女人走去。
★★★
「大哥!」季樂打從賣陶瓷的店鋪出來,一眼就看到遠處的油鋪前圍觀了一群看熱鬧的人。「你快來看,那邊不曉得是在賣什麼,好多人呢!」
苞在她背後的亞平興趣缺缺地瞥了一眼,將裝在鋪滿油紙的竹簍里的琺瑯花瓶放到推車上。「待會兒你要抱好簍子,別讓花瓶摔碎了。」
「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季樂可好奇了。
亞平搖頭,「不行!我們再不回去,大姐會擔心的。」
為了回頭買這個花瓶,他們已經多浪費半個時辰的時間,他可不想等一下回程走不到半路天就黑了。
季樂嘟了嘟嘴,「看一下就好了嘛!」
「不——」亞平的「行」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人群中心傳來的熟悉嗓音給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