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六太爺忙插嘴答道︰「這是當然!緹兒,你別光站著,來來來!坐到六爺爺身邊,讓六爺爺好好看看!」
「哎呀!有什麼好看的?」嘴里說歸說,她還是乖乖坐了下來,「我很好的,六爺爺。」
殷六太爺可不這麼想,「瞧你瘦了那麼多還說沒什麼?」說完便吩咐下人為小姐準備各種補品。
不好拒絕老人家一片心意的殷緹暗暗叫苦,開始想著如何趕在補品上桌前金蟬月兌殼。「六爺爺,我連趕了幾天的路,還具有點累呢!我看我先回我院子休息一下,等會再過來吧。」
殷二十四太爺一把拉住她衣角,硬是將她攔住。「要休息不急于這一時,補品要趁熱吃,這藥效才能走得透,我看你還是先吃完補品再回去吧。」
「是啊!是啊!」全然不察他們祖孫的私下較勁,殷六大爺只想著如何讓疼愛的佷孫女兒留下。
殷緹氣得連連暗罵,卻又無可親何,只有乖乖坐回去。
「對了,二寶這次去四川求醫,可有消息回來?」氣歸氣,她還是不忘來這兒的目的。雖說這次絕大部分是因為和丈夫吵架才跑回娘家,可另一方面,她之所以回來也是因不放心小佷子的病情。
殷二十四太爺倏地揚起嘴角,神秘一笑,「你猜怎麼著,這回羅少爺介紹的神醫,可是咱們親戚呢!」
「親戚?誰啊?」
殷二十四太爺故意賣關子,「那人你也認識的,九年前他還曾來咱們殷莊住餅兩、三個月。」
九年前?敏感的時間讓殷緹驀然一凜。
「爺爺,那人該不會就姓第五,單名一個衡字吧?」她問得異常心虛。
「沒錯!正是你三哥、六哥的表弟,第五衡。」
第五章
「小吧娘,你知道我爹是個怎麼樣的人嗎?」坐在柵欄上看菖蒲喂牛的阿恪突如其來地問…
菖蒲倏地怔了下,回頭反問,「怎麼突然這麼問?」
這還是阿恪長這麼大,頭一回主動問起他爹的事。
阿恪被她詢問的眼神看得有些別扭,連忙撇過頭去,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卻又想佯裝不以為意。「沒……沒有啊,只是問問看而已嘛。」
菖蒲扔開手中的干草,走到他身邊跟著躍坐上柵欄。「你想知道什麼?」
阿恪側仰著頭看了看她,思索了一會兒才問︰「我爹他沒有死對不對?」
菖蒲一愣,「誰告訴你他死了的?」
阿恪嘟高小嘴,「我自己猜的。」不等菖蒲反駁,他接下去解釋道︰「因為娘每次提到爹,都說他以前那樣、以前這樣的,听起來就好像他已經不在了嘛!」
菖蒲溫柔地撫上他發頂,「你以為你爹已經不在了,所以就不敢多問你娘有關他的事,怕她傷心?」
「娘哭起來很丑,我才不要看她哭的樣子呢!」不習慣被當成體貼的乖寶寶,阿恪努力辯解著。
菖蒲也不戳破他,只是掛著柔柔淺笑,默默看著他扭捏的可愛模樣。
被瞧得好不自在,阿恪忙抗議道︰「小吧娘,你別老看我啦!」
「我不看你,難道要看牛嗎?」菖蒲難得說笑道。
「唉呀!你還沒告訴我,我爹是個怎麼樣的人。」阿恪提醒她。
菖蒲側頭想了想,「你娘不是常跟你說你爹的事嗎?怎麼還來問我?」
阿恪皺皺鼻子,嘟嚷道︰「娘是常說沒錯,可是她每次說著說著就開始神游天外天去了,有頭沒尾的,我听得可模糊了。」
他沒說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每當娘一提起爹,神情就顯得有些恍惚,而在說的時候,嘴角雖噙著淺笑,眼底卻透著淡愁,仿佛……仿佛她口中的爹只是個活在她記憶里的人。
「你娘和你爹曾救了我一命。」菖蒲突然說道。
「真的嗎?」阿恪好奇地問。
菖蒲點點頭。
那是在他們南下杭州的路上發生的插曲,仔細算算,都已經是九年多前的往事了,可是對她來說,卻是不容或忘的天大思情,因為他們救的不只是她,還包括了她年邁的祖母。倘若沒有阿恪他爹冒著生命危險進火場救出她和她祖母、沒有寧姐衣不解帶地為她們治病療傷,恐怕她和祖母早成了火場中的兩具無名焦尸。
雖說她們祖孫的病情拖住了他們的行程,讓他們在江寧整整待了一個月,可不但不曾听過他們有半句怨言,而後更為了讓她們祖孫有個養病棲身的地方,他們還把她引薦到殷家。這樣天大的恩情,即使後來祖母還是因傷重而不治,但她對他們的感激從未或減。
「你爹是我所見過僅次于你娘的大好人。」她模模阿恪的頭說。
本以為她這麼說,阿恪應該很高興的,可是沒想到他卻因而沉默了下來。
「阿恪?」
阿恪的小臉上寫滿了不以為然,仿佛對菖蒲的說法有所質疑。「我以為小吧娘不會說謊,才不問大干娘而來問你的。」若說他是小狐狸,那他的大干娘紫荊就是老狐狸,老狐狸狡詐愛唬弄人,他才不會傻呼呼地送上門讓她逮著機會好捉弄他。
听見了他喃喃自語似的咕噥,菖蒲搖搖頭,強調道︰「我說的是實話。你爹在我心中,真的是個好人。」
「既然他是好人,那為什麼他不要我和娘?」
「阿恪真的這麼說?」第五寧放下了手邊正縫制的短衫,神色黯然地望向屋角那個躲在被子里熟睡的小身影。
「嗯。」菖蒲頷首。
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愁緒染上第五寧眉心,「那你怎麼跟他說?」
「我沒回答他,」這不是她可以插手的事。
「是嗎?」第五寧輕抿起雙唇。
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嗎?不然阿恪怎會這麼覺得?
「寧姐?」菖蒲擔心地輕喚。
她勉強一笑,「我沒事的,時間很晚了,你回去睡吧。」
「那我回去了,」她走到一半又回頭,「寧姐,你別想大多。」
第五寧點點頭,「嗯。」
菖蒲一離開,那深埋的傷痛立即沖破她九年來佯裝的堅強、不在乎。
為什麼他不要我和娘?
不只是阿恪想問,她也想問︰為什麼他不要我?短桌上的豆大火苗隨著吹進屋內的微風搖擺著,光影時暗時明地映在她深鎖的眉宇間。
如何解釋一個男人在得知他的女人懷孕後,就此拋下她,而跟別的女子雙宿雙飛的舉動?除了他不曾愛過她,還有什麼更貼切的理由嗎?
榮蓖說,當他一听見她有孩子的消息時,震驚得整張臉都白了。
她再怎麼無知,也知道那絕不是高興的表示。
她早該醒悟的。他既然不要她,又怎會要他們的孩子?
因為她是他從小到大最親近的女子,在沒有別人可以比較的情況下,他別無選擇地接受了她。等到他出了谷,接觸到各種不同的女孩後,她的存在就成了可有可無。
他和謝蓉蓉相互依偎的鮮明記憶像刀般再度割裂她好不容易愈合起的傷口。
她整整逃避了九年,不去回想也不願回想被他拋棄的過往,她的懦弱讓她只有拼命地掛念著他對她的好,而從不肯面對他對她的殘酷與無情——她是他不要的女人,阿恪是他不要的孩子,他們母子怎麼也敵不過一個他所愛的謝蓉蓉。
就連與她最親近的紫荊和菖蒲都不知道,至今她半夜偶爾還會被噩夢驚醒,而枯坐床頭一整晚,不敢再入眠。深怕再度夢見他棄她而去。
罷得知他離去後的那三個月里,她完全不能吃、不能睡,就像個活死人般,痴痴傻傻的,仿佛在他走的時候,也一並帶走了她的魂。
曾有一度,阿恪差點就要胎死月復中。若非有紫荊、菖蒲、緹姐姐和萊筐不辭辛勞地日夜輪流看護她,別說是阿恪,只怕連她自己的性命也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