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後來又怎會乖乖背的?」紫荊忍不住問道。
一抹可疑的紅雲隨著紫荊的疑問倏地染上了第五寧雙頰,「這……那……嗯……」
在她以一連串無意義的虛字答覆後,自知提了個笨問題的紫荊撇了撇嘴,「算了,算我沒問。」
「不是說好不準隨便出谷的嗎?」責備的語句由第五寧那柔柔的嗓音里吐出,听來半點罵人的效果也沒有。
被菖蒲逮回來的阿恪頭戴小獸皮帽,身上的杉子沾滿泥土草屑,看似因慚愧而低垂了小臉,乖順的任由娘親責罵。然而事實上,他之所以把頭垂得那麼低,完全是為了不讓娘看到他正毫無悔意地扮著鬼臉。
說來真是倒楣,他才剛踏出谷,都還沒能沾上谷外村子的邊邊,就被隨後趕到的菖蒲給抓了回來。
「阿恪,你有注意听我的話嗎?」發現兒子的心不在焉,第五寧蹙起了眉心。
听到娘親的質疑,阿格立即朗聲應道︰「當然有。」
「是嗎?」她才不相信呢!
兒于是她生的,她又怎會不知道他的底細。
說來也奇怪,這孩子古靈精怪得既不像他爹,更別說是像她了。
打從他一出生,她就知道這小家伙絕不是個好伺候的乖寶寶。只要她們服侍得一不如他意,他就開始鬧,鬧得她們這一個娘親。兩個干娘傷透腦筋,好幾夜不得安睡,直到一切順他意了,他才肯放過她們。等他稍大一點,開始學爬,能夠移動後,屋子里的東西可遭殃了。等再大一點,讓他學會走路後,整個鞍谷便被他搞得至今不得安寧。
上個月她照例出谷為村民們義診時,一時心軟應了兒子的要求,順道帶他一起出谷看看,怎知竟就此讓他將惡勢力拓展到谷外,莫名其妙成了村中孩子們的頭頭,專門負責領著那群小嘍羅四處搗蛋,教她是頭痛得要命,只有明令規定他不準再隨便出谷,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可這小家伙偏偏不听話,老是想盡辦法要出去玩,這次甚至借口逃避背書而溜出谷,所幸被菖蒲及時逮住。
突然間她靈光一閃,憶起了杭州的表姐殷緹。
阿恪的性子是不像他爹或她,不過仔細想想,反倒覺得他有幾分緹姐姐的味道,兩個人一樣任性妄為。一樣機靈狡黠,怎麼看緹姐姐都比她更像阿恪的親娘。
莫非這是因為當初懷阿恪時,緹姐姐整天纏在她身邊,而無意中耳濡目染的關系?
「娘?」阿恪皺著小臉喊,為她的出神感到不滿。
每次都這樣!他嘟起了小嘴。
「嘎?」第五寧被兒子這麼一叫,總算回過神來。「怎麼啦?」她還以為兒子有事叫她。
「娘,你不要每次罵人罵到一半,自己就跑去神游了好不好?你罵的人是我那!注意看著我!」阿恪抱怨道。
被兒子訓得不好意思,第五寧紅著臉道歉,「是娘不好,你別生氣。」
「知道不對就要改啊!」
第五寧忙保證,「我會改的,對了,我剛剛罵到哪里?」
「剛剛你問我有沒有注意听你說話。」阿恪提醒道。
她點了點頭,「那你有沒有呢?」
「當然有!」他說起謊來可是臉不紅氣不喘的。
「有就好。那我們再繼續……」
站在一邊旁觀的紫荊和菖蒲哭笑不得的听著他們母子間的對話。
「寧姐這個當娘的,連兒子都爬到她頭上了,還傻呼呼的渾然不覺。」紫荊邊搖頭邊嘆氣,似乎很受不了第五寧的單純傻氣。
菖蒲仍是一語不發,但皺起的眉頭卻也明白顯示出她的不贊同。
「唉!」紫荊也不理會她是否有答腔,自顧自地念道︰「不過話說回來,阿恪聰明點也是好,以後他總是要出谷去娶妻的嘛!男人不滑溜一點,怎娶得到妻子呢?」
她這話總算引起了菖蒲的注意。
「你有打算出谷嗎?」
「嗯?」紫荊不解的看她一眼。「你怎麼突然問這個?我出谷干嘛?」
她這一反問讓菖蒲顯得有些困窘,不過還是問出了她所掛心的事。「你不想嫁人嗎?」
紫荊有趣地睨著菖蒲欲言又止的表情,故意捉弄道︰「嫁人嗎?你不提我倒忘了,」
「你真的要嫁人?」菖蒲一驚。
瞧她緊張的!對菖蒲的反應頗為滿意的紫荊甜甜一笑,「你說呢?」
好不容易終于哄得兒子睡著了,第五寧這才松了口氣。
她小心地將兒子身上蓋的薄被拉好,即使是盛夏,入夜後的鞍谷仍是透著微微寒意,一個不留心,是很容易染病的。
透過昏黃的燭光,她細細凝視著兒子沉睡的可愛模樣,柔荑緩緩撫上兒子拿下小獸皮帽後,披散在枕上的一頭醒目白發。
是真的做錯了嗎?她忍不住自問。
兒子天生的白發是否就是她做錯事的懲罰?如果真的是……
她實在無法想像倘若答案是肯定時,她日後該怎麼向兒子解釋為何他不能有子嗣的殘酷事實?屆時,他會恨她嗎?會恨他爹嗎?會恨她執意生下了他嗎?
當初為了能擁有一個神似于他的骨血,她罔顧眾人反對硬將阿恪留了下來。原本以為從此,她可以帶著兒子找個偏僻的地方相依為命、安安穩穩的過活,可是老天顯然不肯如她所願。兒子一落地,那一頭雪白的發嚇壞了接生的穩婆,也擊碎了她所堅信的一切。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她只有帶著兒子躲回鞍谷,期望與世隔絕的生活能減少兒子可能面對的傷害。
這八年來所幸有紫荊和菖蒲在她身邊幫忙,不然他們母子想靠一己之力在長白山里存活下來實在困難。
她是個徒有一身高明醫術,卻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再加上身邊帶著未足歲兒子,在這深山野嶺里,能不被野獸啃食掉就已是萬幸,逞論是定居營生了。以前有他在,食衣住行全由他一手打理,在他的寵溺下,她總以為在鞍谷里的生活就該是那麼簡單、舒適,直到她親自動手操勞,她才深刻體會到他對她的用心。
他,現在可好?視線凝聚在兒子稚氣的臉龐上,透過肖似他的小臉蛋,仿佛讓她再次看到了十一歲時的他,也讓她想起了自己剛進鞍谷的那段日子——
初到鞍谷的她其實是很惶恐不安的。
四個月前的一場意外奪走了娘的生命,不久後,與娘情深的爹也跟著走了,將她托付給聞訊趕到的大伯。
也就因此,她離開了從小生長的華山山腳,隨著大伯遠走出關,來到了林木參天的隱密幽谷。
茂密樹林佔據了鞍谷的絕大部分,陽光很少能直接照射入林間隙地,整個谷里除了他們居住的谷北空地外,幾乎都是常年陰暗而森冷的。
習慣到處游蕩、四海為家的大伯把她安頓好後,便離開了鞍谷,留下她一人獨自面對他。
他的名字叫第五衡,大伯說,他是她僅存的至親。
照理說她與他雖然自小分散兩地,可至少手足親情也該使他們相處起來不至于太困難,但實際上,每當她試著想對他表達善意時,嚴重的挫折感便毫不客氣地打擊她的自信。
「這個樹屋是你一個人蓋的嗎?」站在樹下的她羨慕地看著他在樹屋上穿梭來去。
第五衡一听到那熟悉的討厭聲音,飛劍般的濃眉立即皺了起來。
這兩、三個月來他的生活被樹下那個女孩嚴重騷擾,舉凡他吃飯,睡覺、練武,她都不肯放過,硬是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他煩都煩死了,哪有心情去搭理她?
「阿衡?」她不死心地喊著他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