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曾真的好好地停下自己匆忙的腳步,去听過曉吟究竟在說些什麼,他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如此的悲劇呢?
可是,郎世雲真的以為一切都還有機會、還有時間……
或許褚友梅一點都沒有罵錯。想起父母為了自己與小薇變得蒼老憂煩的面孔,郎世雲不得不承認,自己也許從來就是個不孝子、壞丈夫、爛父親!
「喂!」
郎世雲驚奇地看著已經是一周余未曾出聲叫過他,甚或是正眼看過他的褚友梅。綁著馬尾、未施脂粉、身穿著沾染上不少顏料的白袍的她,定定地站在自己身前,嬌小的身軀竟輻射出一股令郎世雲頗感防備的堅持。
「我必須跟你談談小薇的事。」
郎世雲環胸靜待褚友梅發言,卻見她神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
褚友梅原來也不想跟郎世雲到醫院附設的西餐廳,要不是郎世雲堅持自己已經將近二十四小時沒有吃飯,再來的二十四小時也不會有任何的時間,他要是再餓下去,昏倒在才開了一半刀的手術台上就大大不妙了……
為了無辜病患的生命著想,褚友梅只好答應他的要求。
但、是!較之上次在兩位主任家中的中式食具,這里又是刀、又是叉的,簡直是太危險了!褚友梅防備地四下張望,好像在決定什麼逃生路線一般。看著她莫名的舉動,郎世雲暗自高興自己畢竟還有能驚嚇到這個膽大妄為的小女子的能力。
「我不會再拿東西丟你的——只要你不再無理的激怒我。」
月兌下了寬大白袍的褚友梅,一身鵝黃色的短袖、牛仔褲裝束,素靜的臉使她看起來更小了。這樣的小女人究竟是哪里來的鐵一般的意志呢?「嘎?」仿佛還在尋找著適當的說詞,褚友梅困難的吞了一口口水。不激怒郎世雲?那怎麼可能……她還是找個遮蔽物比較安全。褚友梅深吸了一口氣,從文件夾中取出了一整疊雖已折好,但多是破破爛爛的圖畫。
這是什麼?郎世雲低頭翻弄著有些還隱然發出異味的畫作。褚友梅難道想徹底破壞他可憐的食欲嗎?
「你可能想知道,這都是小薇這些時日來畫出的作品。」
褚友梅想說什麼?郎世雲狐疑地瞪著那些畫。沒錯,這些畫是畫得太糟,難道褚友梅真要他幫小薇請個美術老師嗎?
褚友梅的下一句話卻乍然氣壞了郎世雲。
「我請過兒童心智科的專人分析……」
「我以為我已經很清楚的說過,我不要我兒子與兒童心智科扯上任何的關系,難道你該死的從來都听不懂人話嗎?」
「我沒有透露小薇的姓名……」
「那沒有差別!」郎世雲握緊了手上的畫作,剎那間他真想抓起任何東西往褚友梅的身上砸去。「要是小薇因此受到了任何的傷害,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我是發了瘋才會把他交給你照顧!今天起,你不用再管小薇的事了……」
「你听我說!」
「我不要听你這神經病的胡言亂語!」兩人逐漸提高的音調已是引起餐廳里其他人的注目。幸好是下午三、四點青黃不接的時間,餐廳里的人並不是太多。
「你給我閉嘴!」褚友梅氣極的一拍桌子,若不是為了無辜、可能亟待拯救的小薇,她又不是吃飽沒事干來踐這渾水?
她叫他閉嘴?她以為她是誰?郎世雲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有人膽敢對他說這句話是何年何月了。他氣極反笑。
「小薇的畫有明顯受虐的傾向。」
什麼?郎世雲震驚的望著褚友梅,她知不知道自己正在無理指責著多麼嚴重的罪名?他驀然緊抓住褚友梅細弱的手腕,惡狠狠地說︰
「不要跟我扯那些無聊的精神分析!為了某種理由,我懂得絕對比你多!」
「那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麼?」褚友梅沒有試圖抽回自己幾乎被握碎的手腕,她只是悍然地指向圖畫上用鉛筆小心圈出、附注有說明的地方。「這很可能是在畫你、還有你的父母親。」「你沒有權利指控我的父母!」
想起是那樣的年邁,卻為了自己一家子亂七八糟的事仍是難以安享晚年的父母,郎世雲青筋暴露,幾乎想一刀殺了褚友梅。
「我沒有在指控任何人!」面對郎世雲可怕的目光,褚友梅聲調卻越顯冷靜。「就算小薇的畫並不是指這樣的意思,你也不能再逃避了。」她這是什麼意思?郎世雲咬牙切齒地瞪大雙眼。
「我希望,你請你的父母一同到醫院來一趟。」
「你是嫌我在這醫院的流言還不夠多、還不夠難听嗎?我還必須為了你們這種無聊人士制造多少茶余飯後的話題,你們才肯放過我呢?」
郎世雲氣憤而頹然地放開了緊握住褚友梅的手,他無力地耙梳著略顯淩亂的發。「還是你們竟連我年邁的父母也不肯放過?」
褚友梅無言的注視著郎世雲。眼前男人身上所背負的深重無奈,突然滲進了她的心里。但她所能幫的忙也只能到這里,剩下來的,必須是他自己的抉擇。
第四章
朱主任頭痛的發誓,自己以後一定要好好盯緊這兩個不定時炸彈。
她才不過一個沒留神,好不容易相安無事了才一個多星期的褚友梅與郎世雲,居然又差點在醫院的附屬西餐廳里演出了要命的全武行。
就算朱主任的心中曾經對這兩人之間任何浪漫的可能性抱有遐想,現在的她,都得全盤從新算計。
沒錯,先別說眼前這兩人根本沒有可能,就算是瞎貓踫上死耗子,真讓她這個「朱」太守點對了鴛鴦譜——固然以褚友梅的個性,當然絕不可能像郎世雲的前妻葉曉吟做出一樣的傻事,但是他們兩個人互砍個一百、八十刀,雙雙身亡的可能性簡直高得離譜。坐在辦公室里,摒退了眾人的朱主任,又是大大一嘆。
「友梅啊!這事你怎麼不先跟我商量呢!而且你們要吵架哪間廁所關起來隨便解決都可以,怎麼吵到了附屬西餐廳去呢?」
橫豎這兩個人一個是太過遲鈍,一個則根本是被流言如影隨身、要命的根本不在乎了呢?在听見了醫院最新版本的負心「郎」物語,居然添上了褚友梅的名字時,朱主任差點沒當場摔斷了自己穿著三寸高跟鞋的腳踝。
這是什麼話?她為什麼要跟那個爛人關什麼廁所呢?褚友梅完全沒抓住朱主任話中的重點。「再說,我見過郎家的父母親,真的不是會虐待小孩的人啦!比起來,葉家那邊的還比較像……」
葉家?那又是哪一家?終于弄明白朱主任原來是在指小薇死去母親的娘家,褚友梅也沒有考慮太多,她語出驚人道︰
「噢,那樣也好呀,就把兩家的爺爺女乃女乃都請來好了。」
朱主任聞言猛然一驚,想起葉曉吟喪事上的火爆場面,以及葉家事後三番兩次的來醫院找碴,她立時不禁縮了縮頸項。不願再多說人是非,朱主任明快的說︰
「那絕對不行!這件事就交給我處理好了,不然你要郎世雲用什麼借口去請他父母來呢?我順便請陳主任去聯絡靠得住的資深心理治療人員。」
有朱主任出馬,事情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褚友梅不實可否的同意了。
直到一周後,她親眼見到郎家兩老時,褚友梅才發現自己竟是錯得有多麼離譜。
???
「你就是友梅嗎?好、好,真是個好女孩,今年幾歲呀?會不會覺得我們家阿雲太老、太委屈了你啊?我們阿雲其實人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