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對,我先生就是這樣,婚前他原來都對我很好的……」
「原來是這樣啊……」
吧什麼啊!這里變成家暴防治中心了嗎?
褚友梅偷模模地扶著仍是隱隱發疼的額角,逃離了義憤填膺的眾娘子軍。
而午後的治療室內,小薇已經是靜坐在地板上等著她。
幸好小薇長得一點都不像郎世雲,否則褚友梅很可能會忍不住拿起什麼玩具以牙還牙、父債子還地K回去。望著大玻璃窗外一片陰霾的天候,褚友梅對自己的想法不禁咋舌,想來自己的沖動控制也好不到哪里去褚友梅暗嘆。
「小薇,你好呀!」
這些天來,小薇已經略略可以僵硬、被動地配合一些簡單的游戲或玩具,眼光也稍微會跟著褚友梅的挪移而轉動,但卻仍然沒有任何主動開口說話的意思。
褚友梅想到朱主任曾經提及,小薇在母親的意外之前是會說話的,加上最近听說他仍偶爾會在半夜發出尖銳的叫聲,想來聲帶並未有任何受損之虞。
所以,一切還是心理的問題嗎?
偏偏應該是最能幫助小薇、最該親近小薇的父親,卻是那樣的人!
「呵呵!超人力霸王又遲到了!」褚友梅笑著抱起小薇走向滿櫃子的玩具與游戲機︰「沒關系,我們先玩,你想要玩什麼?」
還是沒反應。
褚友梅正準備找一個適合小薇的玩具,卻感到他瘦弱的手悄悄地環住了她的頸項。怎麼了?她詫異的看見小薇僵直的頭與抿緊的唇微微偏向了治療室另一隅。
順著小薇的眼光看去,褚友梅看見那是幾個同一治療時間的其他小朋友,包括有可愛的小女生「豆豆」、小男孩「光頭」平平,與偉朋。他們三人正擠著小小的腦袋,趴在木制的小桌子上用彩色筆畫圖。
「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畫畫嗎?」
幾乎是驚喜不已的,褚友梅迅速的把仍是默不作聲的小薇抱到了其他小朋友的身邊。原本褚友梅以為是同儕團體的力量終于發揮了作用,但當她將紙筆鋪好在小薇面前之時,褚友梅卻又不能確定了。
小薇做出了自從他來治療近一個月來,第一個主動而有意義的動作。他困難地伸起僵硬而過于細弱的手臂,緩慢的抓起了筆。
這不是小薇第一次拿筆?!
褚友梅驚詫地看著小薇雖然頗顯吃力,但卻是標準的驚人、又中規中矩的握筆姿勢。她還來不及深想究竟是郎世雲或是他的妻子曾經教過年紀顯然還太小的小薇拿筆,抑或是這一年多來年邁的祖父母的教導之功,褚友梅就被小薇臉上深刻而痛苦的表情給震懾住了。
這不該是一個四歲半的小孩應該出現在臉上的表情!
有別于一旁同桌畫畫的小朋友臉上所浮現出的輕松,繪畫時的小薇竟是苦皺著眉頭,小小的臉擰成一團,卻專注地令人感到駭然。
只見小薇使用最強烈的顏色,驚恐地盡一個四歲小孩最大的能力,先是在圖畫紙上大筆畫出幾個模模糊糊、或站或坐的人形,再是用一些雜亂的顏色與線條狂亂地集中在位于圖畫紙邊角,最為細小的人形之上。最後,小薇居然再用全黑的色調將整個畫面掩蓋式的涂滿。這不該是一個四歲小孩子應有的繪畫方式……褚友梅慌張的想著所有曾經學習過有關于繪畫心理分析的理論與實例,急忙之間,她好像抓住了什麼,卻看見小薇竟是抓起了自己好不容易完成的畫,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將之撕碎。
「小薇?為什麼要撕?」褚友梅惶急地緊抱住不斷狂亂掙扎的小薇。
「你在生氣什麼嗎?不要怕!阿姨保護你!不要怕……」
小薇卻是驚恐地拼命想撕碎、踩踏已是破爛不堪再度摧折的紙張。一直到褚友梅幫忙收拾起所有的紙片,並將之如數丟進垃圾桶里,小薇才稍稍平息了慌亂的情緒,但仍是緊偎在褚友梅身上,連菲佣都無法接手將他抱過。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薇到底發生過什麼樣的事?
褚友梅茫然地緊抱著懷中的小男孩,呆愕的看向時鐘,才發現治療時間早已經逾時了。她不知道懷中的小孩曾經經歷過怎麼樣的打擊,但她只知道,那個很可能必須負最大責任的父親竟是食言、缺席了。
???
褚友梅從來不曉得自己竟然有撿拾破爛的天分。
也許是小薇臉上那全然的驚恐、害怕的神色,促使褚友梅在下班之後,仍是獨留在治療室,拼命地從一大堆漢堡、可樂、餅干、糖果的廢紙屆中,撿拾起早已碎成片片、染滿嘿心污漬的圖畫。嚶!居然還有換下的尿布!
褚友梅捏著鼻子,發揮好久不曾玩過拼圖的功能,緩慢地在另一張白紙上仔細拼湊出小薇圖畫的原貌。
「這是什麼?」朱主任湊身過來一同觀看。褚友梅還願意繼續帶小薇做治療,真是令她與陳主任都松了一大口氣。
「小薇的畫。」
褚友梅皺眉思索著被黑色掩蓋掉、小薇曾畫出的部分。
「小薇肯畫畫?我怎麼沒听過?」朱主任頗為此進展感到興奮。「听說他自從被送到祖父母家後,就變成你一開始看到他的樣子了。」
是嗎?褚友梅緊盯著黑暗中隱藏的人影。四歲小孩的繪畫能力受限于先天的發展,原本就極為有限,再加之小薇很顯然已是久未踫筆了……一般小孩最先開始描繪的人物通常便是自己的家人,而這些人影就是小薇的家人嗎?
等等!那小薇自己呢?以幼兒極端自我中心的心態來看,小薇不可能沒有將自己畫上紙面。幾乎是有些怵目驚心地,褚友梅不得不去注意到那個好像是蜷縮在紙張邊緣、比例上最為幼小的人形。
那個幾乎是被由畫面中央散射而出的濃重色調,與線條層層攻擊、壓垮的小小人形,就是小薇自己嗎?
「咦?這是輪椅嗎?」朱主任好奇的指向畫面中間偏左、一個她原本以為是坐在椅子上的較大人形。輪椅?褚友梅睜大了眼,弄不懂小薇為什麼要畫輪椅。
「原來小薇在畫他的祖父嘛!小孩子真可愛!」
祖父?郎世雲二度中風的父親?
看著布滿整片畫面的黑沉陰霾,褚友梅只覺得頭痛欲裂了起來。
???
在經過陳主任與朱主任的連番炮轟之下,郎世雲總算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了兒童復健部去盡他所謂的「父親的責任」。
對于上一次他失常的舉止,郎世雲並不覺得對褚友梅有什麼抱歉,或需要賠罪之處。畢竟,是這個無禮的女人先不要命的當面挑釁他,褚友梅在他心中所砸出的傷口,絕對不是她頭上那塊形狀可笑的冷敷貼布所能掩蓋的。
不過郎世雲發現自己好像在無意中成了所有女性家長與治療師的公敵了。
哼!那又如何?郎世雲冷哼地看著近一周以來,似乎老是在帶著小薇東畫畫、西畫畫的褚友梅。
這難道就是褚友梅所謂的治療嗎?他要不要干脆去找個畫圖老師來教小薇,還省得自己浪費時間兼受氣呢?
郎世雲不安地稍稍挪動久坐在地板上被壓的酸痛的雙腳。褚友梅一定不能了解,他是如何膽戰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記憶中,有無數個他不得不晚歸的深夜,幽暗的客廳里,也是一個這樣的長發女子微側著臉,扶著兒子小小的手,仿佛總是在叨念著什麼……
當時曉吟到底在說什麼呢?郎世雲痛悔的想,若不是自己始終是太累、太忙……無數個惡夢的夜里,郎世雲都痛楚的夢到曉吟死前站在高空上,那若有似無的喃喃低語,可是他無論如河都听不清楚、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