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這兩天就告訴你——」
言父突然厲喝道︰「什麼『打算』、『這兩天』?一開始就不該瞞我!你以為拖得越久我越不會生氣是不是!]
突來的怒吼把梁芝旗嚇一跳,跟著偷听的吉安和美美也嚇得全身一顫。不是說會天下太平嗎?怎麼氣氛這麼糟糕?
言崇綱勸道︰「爸,你別激動,你身體不好……」
言母也跟著勸︰「慢慢說,別動火氣……」
「你給我跪下!」言父指著地板。
不會吧,還要跪下?這是演哪出?梁芝旗目瞪口呆,看言崇綱當真在父親面前跪下來。
「我怎麼教你的?做過的事就要負起責任,人家好好一個女孩子,不嫌棄你,你就該珍惜,你讓她懷孕卻沒有負責,不得已把孩子送給大哥養,你是看她父母過世,家人又在國外,可以隨便欺負她是不是?」言父不愧是軍人退役,發起脾氣來威風凜凜,震撼全場。
梁芝旗心想——有這麼嚴重嗎?她不覺得有什麼委屈啊!
言母道︰「這個我跟你解釋過了,是芝旗自己沒講,崇綱也是回國才知道,也在盡力補救了——」
「我在教訓他,你少插嘴!」
言母心疼兒子,還想說話,言崇綱道︰「媽,我不要緊,爸罵得對,讓他繼續說。」父親大老遠飆上來罵人,可見有多憤怒,讓他罵幾句發泄怒氣,總比憋著氣壞身體好。
原來如此,他對孩子的教育態度就是由此而來。梁芝旗暗忖。
「怎麼補救?現在小孩永遠記得你曾經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他們將來怨你,你也只能認了。
要怎麼教孩子,自己先當個榜樣,從你小時候我就這麼做給你看,為什麼你做不到?」
「我知道錯了。」這個指責非常有力,言崇綱低頭反省。
「你們覺得爸爸不負責任嗎?」梁芝旗低聲問孩子。
美美不苟同地搖頭,吉安則是很困惑。「我覺得我比較不負責任……」原來不負責任是這麼嚴重的事,一個大人竟要因此跪下來被罵,小心靈受到震撼教育。
言父嘆息。「你真讓我痛心,我寧願你沒有出國念書,而是娶了芝旗,好好照顧她和小孩。博士學位什麼時候都可以念,建立一個家庭的機會,可能錯過了就不會有,現在她還願意接受你,是你的福氣,你敢再辜負人家,看我談不談你!」語畢,拐杖高高舉起——
梁芝旗屏息。老人家該不會要打他吧?她正想阻止,吉安已先一步奔出去。
「不要打爸爸!」吉安沖進客廳,沖到言崇綱身前,張開手臂捍衛父親,對言父叫︰「你不要打他!」
言父舉高拐杖的手停在半空,張口結舌。他只是想站起來,拐杖卡到茶幾腳,才舉高它。兒子都三十歲了,他怎麼可能打他?
美美也跟著跑出房間,才跑到言崇綱身邊,腳下不小心一滑,咚地栽倒,一頭撞上沙發,言崇綱只來得及把她扶起來。
「不、不要……哇——」不要什麼還沒講完,小女孩嘴一癟,哇哇大哭。
「撞到哪里?」言崇綱連聲間,好心疼,美美只是抱著他脖子哭個不停,滿臉都是淚水,回頭看言父,還記著自己要講的話。
「你不要……不要打爸爸……」終于講完,她躲回父親懷里,大哭特哭。好痛好痛,嗚嗚嗚嗚。
美美這一哭驚天動地,全家人亂了陣腳,忙著哄她,忙著擦眼淚,忙著找醫藥箱,幸好小女孩只是額頭和手臂稍有擦傷,沒大礙。
但這一哭太震撼,三歲的小女孩為了護衛父親,摔倒受傷,淚汪汪地還不忘為父親求情,哭得大人們好感動,對她好生憐愛,她成了今晚的主角。
相形之下,也很英勇地出來保護爸爸的吉安便有點失色。
案親訓子的戲碼也就這麼收場,一家人隨後出門用餐,晚餐後再返回梁芝旗住處。兩位老人家關注兒子的婚事,口頭上說交給年輕人自己辦,又忍不住提供許多意見,最後取得共識,因為開學在即,婚事不可倉促,還是慢慢來。
夜漸漸深了,梁芝旗的小窩不夠大,言崇綱送父母到外面住旅館。
梁芝旗替兩個孩子洗好澡,正在幫吉安擦干頭發,注意到小男孩繃著臉。「吉安,怎麼了?」
「沒有啊。」吉安斜眼看妹妹,她正在梳頭發。
她轉念一想,已猜出原因。「你今晚保護爸爸,好勇敢。」一向是眾人焦點的小家伙今晚頗受冷落,想必是吃妹妹的醋了,她趕快補充幾句贊美。
「沒有啦,美美比較勇敢。」他語氣很酸。
「是你先跑出去,美美只是跟著你跑。」她親親兒子臉頰。「你好勇敢,真的,媽媽為你驕傲。」
客廳傳來開門聲,美美眼楮一亮,抓著梳子跑出去。
「撒嬌鬼。」吉安撇嘴。
是言崇綱回來了,他抱起女兒,走進房里,對孩子道︰「不早了,你們兩個都該睡了。」他將女兒放到床上,檢查她的傷處。
「傷口還痛嗎?」
「一點點。」
「痛的話要說,明天我帶你去看醫生。」小女兒嬌憨地點頭,他讓她躺下來,蓋好毯子,動作輕柔,像呵護一只脆弱的小鳥。
吉安自己躺下來,自己拉好毯子,背對親密得很刺眼的父女。
偏心得太明顯了,梁芝旗看不過去。「幸好吉安沒受傷。他當時跑好快,我根本來不及攔他。」。她一邊說,一邊對言崇綱猛眨眼,暗示他要獎勵兒子。「他以為你爸要打你,急著去保護你,都沒想到他這麼小,怎麼可能阻止得了。」
言崇綱不知如何是好,兩個孩子的表現他都看在眼里,感動在心,可是女兒會撒嬌,他只需被動地響應,兒子一句話都不講,只拿一雙大眼瞪著他看。
他躊躇半晌,伸手模模兒子的頭。「以後別跑那麼快……」
說些更親熱、更貼心、更感性的話!梁芝旗在兒子背後拚命搖頭、打手勢。
要他說什麼?言崇綱窘住,汗滲滲,被兒子的大眼楮看得慌。
吉安忽然開口。「我比美美重一點點而已。」小男孩臉紅了,顯得別扭。
吧麼提體重?他不解,突然靈光一閃,明白了。
他俯身摟住兒子,兒子立刻回擁他。他常抱女兒,卻不曾主動抱過兒子,他在兒子眼底讀出渴望和他親近的感情。
「你要是受傷……」他很不自在,但很努力把話說出來。「我會很擔心。」
兒子埋在他肩窩里點頭,他抱緊孩子,父子擁抱的體溫里沒有距離,他抬眼,看見梁芝旗露出暖得令他心悸的笑靨。
孩子睡了,兩人退出房間,梁芝旗微笑道︰「表現不錯。」
「我不習慣說那種話。」說出口的感覺不錯,但當下真的渾身不對勁。
「剛才不就說了?以後多講幾次就習慣了。你和美美的互動就很自然。小孩子很敏感的,覺得父母的愛不公平,馬上會反應。」
「我看到吉安,只想訂很多規矩、訓練他代傳一代。就如父親把他當成小兵訓練,言家紀律似鐵。」
她笑了。「要訓練可以,也要適時地給他一點獎勵啊,讓他感覺到爸爸很愛他。我們是一個家庭,又不是一支軍隊。」
一個家庭,這四字像一道暖流淹沒他心坎,她溫柔的嗓音親吻他的心。
「你累了吧?先去沖個澡,我弄點宵夜,家里有現成的涼面。」梁芝旗走進廚房。
他走進浴室,月兌去衣物,水流淋上身體。
他想,他將要建立一個家庭,他要從學校分配的宿舍搬出來,天間房子,安置他的妻子和兒女。他得終止妻舅的認養關系,讓孩子回到他名下,孩子該上幼兒園了,他得去打听哪家幼兒園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