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現在幫我慢慢抽回胃鏡。」
餅了一會兒,病人慢慢將縴維管全部嘔出,結束診查。明倫推開電燈,把病歷遞給鄧超,扶病人起床。
「你覺得怎麼樣?」明倫詢問道。
「喉嚨痛痛的,不舒服!」病人撫著脖子,無力地說道。
鄧超不屑的聲音傳過來,說,「那不要緊啦!等一下就不痛了。你的潰瘍很嚴重哦!再繼續喝酒的話鐵定會穿孔,會死翹翹!听懂不懂?現在我給你改喝胃乳。」
病人悄悄握緊拳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但因為鄧超背著他埋首寫病歷,以致于根本沒注意到他的神情。
「鄧醫師,我先送病人回病房,待會兒再下來拿病歷。」明倫見風轉舵,連忙推病人出去。
在走廊上,病人撫著脖子及肚子,很生氣地說︰「干!那天等我身體好了在街上遇到他,我一定會……」
明倫不出聲,默默听完病人的抱怨,心中感到既好笑又難過。如果鄧超知道有不少的病患夢想追殺他的話,必定會驚訝萬分的;因為果斷而自負的他,絕對料不到他自己的人緣會那麼差。但好笑的是,從來沒有一個病人敢對他怎樣,他們只會在背後罵他、詛咒他,一旦當面見到,結果還不是一樣——個個對他唯唯諾諾。
*************
中午,待明倫火速趕回家時,致遠早已先走了,只留下茶幾上的留言。
「親愛的倫,我先去機場了,別太想我!兩個月後見。」
字條旁擺著一盆從統一超商買來的小盆栽,上面矗立著三株布滿細針的小仙人掌。明倫怏怏地把它拿過來把玩著,心中則是空蕩蕩地,說不出有什麼感覺。
致遠終于走了,留下一室的寂寥與這盆不知道代表什麼意思的仙人掌。
明倫望向窗外,這時午後的陽光正暖暖地照在陽台上,樓下傳來街道上車輛的吵雜聲,但這一切似乎顯得和平常不太一樣了。
*************
致遠走了一個禮拜之後,明倫家的電話答錄機里留下致遠好同事的妻子——凱珍的聲音——
「嗨!我是阿珍啦!前天剛從高雄回來。怎麼樣?致遠不在家還‘熬’得住嗎?哈哈!小心別出軌唷!對了,晚上我們去‘夏朵’吧!那里的葡萄酒好好喝,而且說不定還可以踫到一兩位唱片制作人呢!機會無窮!晚上我們七點半見,拜!」
凱珍這個三八婆,依然不改其連珠炮的說話方式;在她和劉邦永的婚禮上,明倫對這位活潑快樂的新娘即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就是在當晚,她暗自決定日後要與這個新娘來往,成為好朋友;後來,凱珍亦成為她和致遠的證婚人之一。而致遠和劉邦永原本就是大學同學,兩人的交情從在校時一直延伸到出社會,自然也樂見彼此的妻子互通友好,只是他們絕料不到,明倫和凱珍竟一見如故,成為無所不談的密友。
「我就不喜歡邦永喊我jane!明明就是‘珍’嘛,又不是老外,干嘛喊洋名字?」他們婚後第一次家庭聚會,凱珍就對明倫傾心地說道︰「我不喜歡他在廣告公司里做事,那個圈子里一向弱肉強食、強敵環伺,我們阿邦那斗得過人家?而且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想盡辦法將客戶所制造出來的垃圾產品傾銷出去,欺騙所有消費者的錢。哎,想想也滿無恥的嘛!對不對?」
明倫不是社會改革者,但她對凱珍提出的見解十分佩服;可是私底下她不免又覺得,身為一名單純的家庭主婦,毋需在復雜的社會中掙扎奮斗,所以批評世事當然是件極其容易的事。而在沉默與附和之中,她總把自己的這些想法隱藏得很好,因此兩人始終維持著良好的情誼。
七點半,明倫準時出現在「夏朵」。這里的空間不大,但布置得頗精致小巧,昏黃的燈光下漾著輕柔的音樂。來這里喝酒的人彷佛都住在附近,因為她看到有許多人都是身著輕便的休閑服,而角落里,有個濃妝的女人正向她揮手。
「嗨!明倫,過來呀!」
明倫走近一瞧,忍不住驚叫一聲!原來眼前這個敷著厚厚白粉的女子不是別人,竟是凱珍!
「凱珍,你——在干嘛?怎麼打扮成這副鬼樣子?」
「沒錯!這副鬼樣子又稱‘鬼魅的美麗’。據說在韓國挺流行的哦!你瞧,只要把眉毛拔掉,畫上細細的柳葉眉,再涂上黑色、咖啡色或深棗紅色的口紅,還有——」凱珍伸出十指,道︰「白色指甲油。很‘鬼魅’呢!」
明倫仔細地打量凱珍,覺得她這強調眼楮、嘴巴,以及無眉、白膚的扮相可真像極了電影「剪刀手愛德華」里的那個眼神充滿無辜迷惘的幽靈,整個臉孔流露的盡是干涸的美感;再看她的衣著,是細肩帶連身黑紗洋裝,但卻掩不住因五個月身孕而隆起的小骯。
「你瘋啦!全台北再也找不到像你這麼會作怪的孕婦了!」明倫忍不住地笑了又笑,一時克制不住地說︰「拜托你別用八字眉看人好不好?一副可憐相!」
凱珍笑了笑,不置可否,待明倫坐定後,她便替她點了份白葡萄酒,然後十指交握頂著下巴看她,看得明倫渾身不自在起來。
「干嘛用那種眼光看人?」明倫笑著說︰「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很嚇人那,阿邦不說你啊?」
「哼!他跑業務都不曉得跑到那一國去了,還管我?」凱珍捏著吸管,卷起一個圈,「啵」一聲把它彈破。
明倫察覺凱珍彷佛有滿月復的心事,便收斂起笑鬧的情緒,正經地問她︰「凱珍,怎麼啦?是不是跟娘家的人吵架了?」
「沒有啦!」
這時,侍者送來飲料,暫時打斷兩人的談話;待侍者一走,凱珍的表情似乎愈加不自在起來。「哈哈!看樣子,今晚好像不可能會有什麼制作人來了,我白費心機了。」
這下子明倫更加確定凱珍是懷著某種目的而來的。她心想︰這女人明明就是個藏不了三分鐘秘密的人,這會兒竟學會裝神弄鬼,還真難為她苦心把自己裝扮成這副樣子,刻意忍到現在。
「凱珍,有事快講啦!」
「好好好,我招了!但是你可別大吃一驚哦!」凱珍警告道。
凱珍轉身從皮包里掏出一只牛皮紙袋,遞到明倫面前,說︰「這是我在阿邦的公事包里發現的,阿邦他要我別告訴你,因為他認為這只是同事之間打打鬧鬧、逢場作戲罷了,別人都這樣子的……」
凱珍接下來所說的話,明倫全听不進去了,因為此時從牛皮紙袋里拿出的相片令她全身血液凍結,而周遭所有的人聲、音樂聲對她而言,皆戛然而止了。只見所有的相片上,致遠都抱著一個年輕的女孩開心地笑著,所不同的只是場景的變換,有的是在東部花蓮的小鮑路上、有的是在東北角的海岸邊,或者——竟也有幾張是在辦公室的某個角落里……
明倫僵住了,連呼吸似乎也在剎那間停止了。
「明倫……」凱珍繼續叨絮不休。
明倫萬萬想不到,外遇事件竟然也會發生在自己丈夫身上。前陣子大眾媒體才發燒似地猛討論外遇啦、情變啦……搞得全台灣的女人神經兮兮地,深怕自己就是外遇的受害者。那時候,她也曾設想過如果換作是她遇到這種情況的話,她將會如何如何;可是現在,她發覺以前所假設好的理論,如今卻一個也想不起來了,反而只有一個最簡單、最原始的感覺,那就是——受騙上當後的屈辱、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