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现在帮我慢慢抽回胃镜。”
饼了一会儿,病人慢慢将纤维管全部呕出,结束诊查。明伦推开电灯,把病历递给邓超,扶病人起床。
“你觉得怎么样?”明伦询问道。
“喉咙痛痛的,不舒服!”病人抚着脖子,无力地说道。
邓超不屑的声音传过来,说,“那不要紧啦!等一下就不痛了。你的溃疡很严重哦!再继续喝酒的话铁定会穿孔,会死翘翘!听懂不懂?现在我给你改喝胃乳。”
病人悄悄握紧拳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因为邓超背着他埋首写病历,以致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神情。
“邓医师,我先送病人回病房,待会儿再下来拿病历。”明伦见风转舵,连忙推病人出去。
在走廊上,病人抚着脖子及肚子,很生气地说:“干!那天等我身体好了在街上遇到他,我一定会……”
明伦不出声,默默听完病人的抱怨,心中感到既好笑又难过。如果邓超知道有不少的病患梦想追杀他的话,必定会惊讶万分的;因为果断而自负的他,绝对料不到他自己的人缘会那么差。但好笑的是,从来没有一个病人敢对他怎样,他们只会在背后骂他、诅咒他,一旦当面见到,结果还不是一样——个个对他唯唯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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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待明伦火速赶回家时,致远早已先走了,只留下茶几上的留言。
“亲爱的伦,我先去机场了,别太想我!两个月后见。”
字条旁摆着一盆从统一超商买来的小盆栽,上面矗立着三株布满细针的小仙人掌。明伦怏怏地把它拿过来把玩着,心中则是空荡荡地,说不出有什么感觉。
致远终于走了,留下一室的寂寥与这盆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的仙人掌。
明伦望向窗外,这时午后的阳光正暖暖地照在阳台上,楼下传来街道上车辆的吵杂声,但这一切似乎显得和平常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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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远走了一个礼拜之后,明伦家的电话答录机里留下致远好同事的妻子——凯珍的声音——
“嗨!我是阿珍啦!前天刚从高雄回来。怎么样?致远不在家还‘熬’得住吗?哈哈!小心别出轨唷!对了,晚上我们去‘夏朵’吧!那里的葡萄酒好好喝,而且说不定还可以碰到一两位唱片制作人呢!机会无穷!晚上我们七点半见,拜!”
凯珍这个三八婆,依然不改其连珠炮的说话方式;在她和刘邦永的婚礼上,明伦对这位活泼快乐的新娘即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就是在当晚,她暗自决定日后要与这个新娘来往,成为好朋友;后来,凯珍亦成为她和致远的证婚人之一。而致远和刘邦永原本就是大学同学,两人的交情从在校时一直延伸到出社会,自然也乐见彼此的妻子互通友好,只是他们绝料不到,明伦和凯珍竟一见如故,成为无所不谈的密友。
“我就不喜欢邦永喊我jane!明明就是‘珍’嘛,又不是老外,干嘛喊洋名字?”他们婚后第一次家庭聚会,凯珍就对明伦倾心地说道:“我不喜欢他在广告公司里做事,那个圈子里一向弱肉强食、强敌环伺,我们阿邦那斗得过人家?而且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想尽办法将客户所制造出来的垃圾产品倾销出去,欺骗所有消费者的钱。哎,想想也满无耻的嘛!对不对?”
明伦不是社会改革者,但她对凯珍提出的见解十分佩服;可是私底下她不免又觉得,身为一名单纯的家庭主妇,毋需在复杂的社会中挣扎奋斗,所以批评世事当然是件极其容易的事。而在沉默与附和之中,她总把自己的这些想法隐藏得很好,因此两人始终维持着良好的情谊。
七点半,明伦准时出现在“夏朵”。这里的空间不大,但布置得颇精致小巧,昏黄的灯光下漾着轻柔的音乐。来这里喝酒的人彷佛都住在附近,因为她看到有许多人都是身着轻便的休闲服,而角落里,有个浓妆的女人正向她挥手。
“嗨!明伦,过来呀!”
明伦走近一瞧,忍不住惊叫一声!原来眼前这个敷着厚厚白粉的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凯珍!
“凯珍,你——在干嘛?怎么打扮成这副鬼样子?”
“没错!这副鬼样子又称‘鬼魅的美丽’。据说在韩国挺流行的哦!你瞧,只要把眉毛拔掉,画上细细的柳叶眉,再涂上黑色、咖啡色或深枣红色的口红,还有——”凯珍伸出十指,道:“白色指甲油。很‘鬼魅’呢!”
明伦仔细地打量凯珍,觉得她这强调眼睛、嘴巴,以及无眉、白肤的扮相可真像极了电影“剪刀手爱德华”里的那个眼神充满无辜迷惘的幽灵,整个脸孔流露的尽是干涸的美感;再看她的衣着,是细肩带连身黑纱洋装,但却掩不住因五个月身孕而隆起的小肮。
“你疯啦!全台北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会作怪的孕妇了!”明伦忍不住地笑了又笑,一时克制不住地说:“拜托你别用八字眉看人好不好?一副可怜相!”
凯珍笑了笑,不置可否,待明伦坐定后,她便替她点了份白葡萄酒,然后十指交握顶着下巴看她,看得明伦浑身不自在起来。
“干嘛用那种眼光看人?”明伦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吓人那,阿邦不说你啊?”
“哼!他跑业务都不晓得跑到那一国去了,还管我?”凯珍捏着吸管,卷起一个圈,“啵”一声把它弹破。
明伦察觉凯珍彷佛有满月复的心事,便收敛起笑闹的情绪,正经地问她:“凯珍,怎么啦?是不是跟娘家的人吵架了?”
“没有啦!”
这时,侍者送来饮料,暂时打断两人的谈话;待侍者一走,凯珍的表情似乎愈加不自在起来。“哈哈!看样子,今晚好像不可能会有什么制作人来了,我白费心机了。”
这下子明伦更加确定凯珍是怀着某种目的而来的。她心想:这女人明明就是个藏不了三分钟秘密的人,这会儿竟学会装神弄鬼,还真难为她苦心把自己装扮成这副样子,刻意忍到现在。
“凯珍,有事快讲啦!”
“好好好,我招了!但是你可别大吃一惊哦!”凯珍警告道。
凯珍转身从皮包里掏出一只牛皮纸袋,递到明伦面前,说:“这是我在阿邦的公事包里发现的,阿邦他要我别告诉你,因为他认为这只是同事之间打打闹闹、逢场作戏罢了,别人都这样子的……”
凯珍接下来所说的话,明伦全听不进去了,因为此时从牛皮纸袋里拿出的相片令她全身血液冻结,而周遭所有的人声、音乐声对她而言,皆戛然而止了。只见所有的相片上,致远都抱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开心地笑着,所不同的只是场景的变换,有的是在东部花莲的小鲍路上、有的是在东北角的海岸边,或者——竟也有几张是在办公室的某个角落里……
明伦僵住了,连呼吸似乎也在刹那间停止了。
“明伦……”凯珍继续叨絮不休。
明伦万万想不到,外遇事件竟然也会发生在自己丈夫身上。前阵子大众媒体才发烧似地猛讨论外遇啦、情变啦……搞得全台湾的女人神经兮兮地,深怕自己就是外遇的受害者。那时候,她也曾设想过如果换作是她遇到这种情况的话,她将会如何如何;可是现在,她发觉以前所假设好的理论,如今却一个也想不起来了,反而只有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的感觉,那就是——受骗上当后的屈辱、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