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看到無涉嗎?她不見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斷邪放下手邊的工作,緩步走至那少年的身邊,朝他緩聲問道,神色盡是擔憂。
「就算看到也不告訴你。」少年懶洋洋。
斷邪不搭理他。「無涉行動不便,還能去哪?」
少年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不懷好意笑了笑。「行動不便嗎?」
「你又想打什麼壞主意?」皺眉。
「沒有。」少年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是滿嘴胡言亂語,爍亮的鳳眼甚是認真,根本不辨真假。「我只是在想,她會不會跑去尋死了?」
斷邪呆了一下,似乎是被他的話給嚇到,旋即一想,無涉一向堅強,是不可能會做這種傻事的,便放心地露出了淡然的輕笑。
「無涉不會的。」斷邪駁斥他的想法,連帶說服自己別輕易相信少年口中可笑卻可怕的想法。
不可否認,少年的話,居然會讓他害怕啊!
與無涉相處十數年,他了解她更甚于她的家人,在他的面前,無涉一向是獨立而堅強的,從來也無須他多余的擔心。可是,如今少年的一番話,卻讓他擔心起無涉是否能夠撐得住──
尤其,是在知道他的身分之後。
他沒忘記,無涉那時的悲傷欲絕、以及極力隱藏的脆弱……
「真的不會嗎?」少年啦啦啦的,像是在唱歌。「她的堅強,是為你,現在她既然已經知道了你的身分,所有的幻想統統破滅。你說,一個失去依靠與支柱的人,能有余力撐起強裝起來的堅強嗎?」
少年的話刺痛了他,斷邪只是不語。
「你愛上她了,甚至連你自己也未曾察覺。」
「愛嗎?」斷邪質疑。
他承認心中的一部分悄悄起了變化,可他卻不認為那是愛啊!至少,他以為自己已經無法再愛了。
「……你若是不愛她,也不會被我如此輕易利用了。」若有所思。
是嗎?他所做的一切,竟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包含著情意?
斷邪不知道,這一段時間以來,他不停地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他不是個人,怎麼能愛她?
他不允許自己對任何一個人付出特別的關愛,卻不自覺地將她擺在心底深處的角落。
這,他能說……不是愛嗎?
「承認吧、承認吧!你愛她,早已深陷──」少年興高采烈得很。
「我若是愛她,只會是痛苦,與其痛苦,我寧願揮劍斬情絲,只願最後她與我都能月兌離這困擾的泥淖中。」
斷邪搖搖頭,轉身走進樹林間。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少年只能無限欷吁。「揮劍斬情絲呀。」
真是他媽的笨蛋!
◇◇◇
「啊──」無涉痛哀一聲,不穩的身子絆到突出的樹根,本就無力的雙腿無從支撐身體的重量,只能摔入土里。
她怎麼這麼無用?
無涉不禁痛恨起自己的殘疾,與那繚繞于心的脆弱。
她不敢說,那脆弱幾乎致死!而根源,卻是來自于他。
愛上他本已是種磨難,處處考驗著她的真心與耐性,而為了愛他,無涉選擇了使自己堅強,不讓他處處牽掛。
她用自己的方法愛著他,卻不冀望他也能以同樣的方式回報。
愛上他,是注定。
那……不愛他呢?無涉不敢想象,可是,現實卻逼得她不得不面對。
她以一個凡人的姿態愛上了這個男子,而他卻告訴自己他……不是人,教她該如何自處?
斷邪,一個教她愛不得卻早已深陷的人。
面對這樣進退兩難的情況,她只能決定放手,但堅定的信念思及再一次失去他在身旁時,旋即便瓦解了。
她放不開、她舍不下啊!
既然情早已無法可止,那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自己足以追上他的腳步,至少,別成為他的負擔。
心里這樣想著,無涉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又走了幾步,但是長久以來未曾行走過的雙腿早已失去了力氣,只能見她不穩的縴弱身影不時地摔落地面,接著又爬起。
全心全意的無涉,並沒有發現樹林後那一雙始終緊盯著她的眼。
「唉。」斷邪看著她執著的小小身影,逸出唇邊的嘆息是不舍的心疼,眼里不自覺黯沉了些許。
這又是何苦呢?
她豈能知否,她的堅強、她的固執,看在他的眼里只是徒增心酸,只是讓這情落入更難收拾的地步。
他想放。
他必須放。
他不得不放。
因為,就算對她有情,卻終究愛不得啊!
斷邪轉身想走,雙腳竟不听話地停滯不前,她一聲聲強忍住痛楚的悶哼,听在他的耳里猶如針刺、宛若火燒,緊揪著他的心。
緊閉起雙眼,他以為不看不听就能忘卻。
但是,心早已叛逃。
強壓下內心翻涌的波爛,斷邪仍是移動了腳步,不過卻是走出了隱身的樹林,來到了她的身前。
「還好嗎?」斷邪伸出手詢問著她,眼里有掙扎、有痛苦、有不舍,然而化作話語後卻僅有這三個字。
無涉只是冷望了他一眼,遲遲不肯移動摔坐在泥土上的身軀。
「不好。」揮開了他伸來的手,即使她有多想永遠緊握著不放,但自尊與現實卻讓她不得不壓抑。「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何必這樣傷害自己?」斷邪立定在她身前,不願離去。
他既然不肯走,那無涉也沒有動的道理,她就這樣坐著,與他對望。
「因為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你的負擔。」
「我從來也不認為妳會是我的負擔。」斷邪蹲子與泥地上的她平視。
「可我認為是!如果不是這雙腿的殘疾,你不會處處悉心保護我,更不會為了要救我,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所以我想要讓自己堅強,想要堅強到讓你足以愛上我──」
無涉痛苦地捶打著自己的雙腿,一下、一下又狠又重,感覺不到痛覺的雙腿無法將痛楚傳達,因為心里早已被那撕心裂肺的心痛麻痹。
嘆了口氣,斷邪拉住她不斷折磨自己的手。
「無涉,妳與我,是永遠都不可能有結果的,我是個……」
無涉用手捂住了他的唇,不讓他說出那個字,將他們徹底分離界線的字。
「妳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徒弟。」拉下了她的手,斷邪凝視她憔悴的美麗容顏,輕輕的、很溫柔的說。
無涉捧起他的臉孔,眼神哀傷,再也忍不住痛苦的道︰「可是,我並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斷邪別過頭。
他不敢承認,她的悲傷令他痛心,而他的心,不只是深海,更是死海。
「你的眼里從來都沒有我的身影,我望著你、追隨著你,卻始終難以在你的心里留下一絲影子,你的心像是一片深海,廣大遼闊,卻幽暗不明。」
平靜無濤的心湖不允許泛起任何一絲的波濤,然而她卻像是填海的精衛一般,一次又一次令他漠然的心起了變化,他是無法回應、也是無法不回應啊!
他明白自己已經為她而漸漸起了改變,也明白這改變予兩人而言只會是無絕的痛苦,既然如此,他就必須在傷害與痛苦造成前,徹底阻絕任何可能造成傷害的原因,即便那可能會讓她與他都傷心欲絕──
「我不可能愛妳的,無涉。」斷邪站起身子,躲過她的注視。
因為他知道,這句話是多麼殘酷,而從她晶徹眼底反射出的悲傷,又會是多麼的深刻,不知為何,他的心竟為此而隱隱作痛。
「你想要我如何回答你?哭泣、恨你,然後不愛你?」無涉盯著他的背影,看著兩人間的距離如天涯地遠,無法跨越的橫隔成了痛苦的根源。
斷邪搖搖頭。
「我只是想讓妳知道,我不能有愛的,妳若是一直將這情愛的枷鎖束縛于我的身軀,只會讓妳我持續痛苦,所以為什麼不放了妳自己、也放開我?別再讓苦痛綁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