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倆四處走看,一個小僮倏地撞過斷邪的腰際,他不覺有異,伸手扶了那小僮一把,小僮連聲謝也不說,一溜煙就跑了。
斷邪也不以為意,笑了笑,還煞有其事地同無涉說道︰「這年頭,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偷拐搶騙樣樣都來,妳一個姑娘家尤其要格外小心──」順手往懷里模去,咦?
「怎麼了?」
「我的荷包……不見了?!」
◇◇◇
「嘿嘿嘿,那個傻子,教我偷了他的錢都不知道。」抹了抹臉上的油污,男孩咧嘴笑得可得意,揮了揮手里的藍色荷包、掂了掂荷包里的銀子,沉甸甸的。
藏不住欣喜,男孩向角落叫道︰「胡兒、胡兒,快來瞧,瞧我拿了什麼來,咱們今晚可有好吃的了!」
窄巷里一道縴弱的身影一跛一跛走來。
「你又去偷人家的東西了……」叫做「胡兒」的女孩看來不過十一、二歲,面黃肌瘦、骨瘦如柴,身子單薄得像不禁風吹,還瘸了一只左腿。
男孩鼓著臉,把荷包塞進女娃兒懷中。
「是那人傻,誰要他讓我偷!」呿了一聲,咧開缺了牙的嘴。「胡兒,咱們有了這些錢,就不會再餓肚子了,妳可以穿漂亮衣服,還可以、還可以……去給大夫治妳的腿了。」說著,垂下了眼。
他是看了她的腿難過呀!
女娃兒怎會不知他的心意,他冒著挨打挨罵的風險去偷人家的銀子,全是因為鎮上的大夫沒錢就不肯看病,他看她的腿瘸了心疼,才去偷銀子來給她醫病。
抹去了淚,女娃兒笑笑。「走,咱們拿這些銀子去好好吃一頓。」
男孩一听,才又重振笑意,他牽起女娃兒,伴在她身邊一步走、一步停,女娃兒腳瘸走不快,他也慢下腳步。
才要出了巷口,驀然一道黑影擋住他們的去路。
「喂,你──」男孩開口要罵,猛一抬眼瞧清了擋路人的模樣後,滿嘴的穢言頓時全吞回肚里去了。「要糟!是那個傻子,胡兒妳快走,這里有我擋著,妳先走!」
男孩嘴里的「傻子」,當然就是斷邪。
他站在巷口,簡直哭笑不得,被無恥小賊當成大爺偷了銀子,回頭還叫他「傻子」,可真是冤枉他了。
斷邪發現隨身的銀兩不翼而飛後,馬上聯想到那撞上他的小僮,這小僮鬼精靈,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教他追上。
男孩無路可躲,一下就讓斷邪抓個正著。「瞧你小小年紀,怎麼不學好?手腳不干淨,淨做些下流事。」
「你、你管!哼,我才不怕,讓你逮著了,看是要抓我見官、還是挨揍,你老子都不怕。」
斷邪有些失笑。
他無意嚴懲,只是口頭的訓誡,讓他學點教訓還是必要。「你脾氣倒是挺硬。好,既然你不怕,那我就把你送上官府,讓官爺來好好整治你。」
「來呀來呀,我不怕你──」
斷邪一把拎起男孩,身後忽而傳來一陣拉扯。
他回頭一看,一個瘸腳的女娃兒捧著他的荷包,哭哭啼啼地拉著他的衣角,猛掉眼淚。「大爺,都是因為我,您別罰他!他是為了拿錢給我治病,他不是有心的,您要罰就罰我好了。」
「胡兒,妳回來干麼?!還不快走呀……」男孩氣得跳腳。
就在三人形成一團你推我搶的鬧劇時,叩蹬叩蹬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無涉久等不到斷邪,干脆駕馬走近。
「發生什麼事了?」她一來就瞧見這一大兩小、又哭又罵的奇怪組合。
「好哇!原來還有同伙,罷了罷了,老子栽在你們手上算是我倒楣,隨便你們要怎麼樣都行啦。」男孩一攤手。
「要罰就罰我,他是為了要給我醫腳才……」女娃兒趕忙搶話。
「誰說我們要怎麼樣了?」無涉淡淡一句,吵鬧的場面馬上安靜下來。
男孩听傻了眼,他是不是听錯了呀?
無涉騎著馬又叩蹬叩蹬走近了些,小巷窄小,她下了馬,撐著泥牆勉強走了幾步,最後是讓斷邪扶住了身子。
她不搭理那男孩,瞇眼瞧了那女娃兒一眼。「……妳的腿?」
雖然女娃兒有意隱藏,但無涉還是一眼就看出她的腿傷──那像是教猛獸咬出的傷口,傷原不嚴重,可疏于照顧,皮肉早已潰爛,要是再發現得晚些,肉腐見骨,腿就算廢了。
「喂喂喂,妳別踫胡兒!」無涉一伸手,男孩就大叫,活像她是什麼妖魔鬼怪似的。
無涉似笑非笑,神情淡淡。「你不是想找大夫嗎?」
「那又怎樣?」他找他的大夫,關這女人什麼事?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八成也是個短命種。
男孩呿了一聲。
沒料到,無涉竟掩唇笑了。她拍拍一身簡單的素服,蒼白的臉色難得染上薄薄的人氣,一挑眼,無涉一字一句說得清楚。「因為,我就是大夫。」
◇◇◇
開玩笑!
那個弱不禁風的女人要是大夫,他就是天皇老子了──男孩忿忿不平地想著,瞪著爐火低聲埋怨。
雖然胡兒在那女人的照料下,腿傷的確逐漸有了起色,現在已經能如正常人行走,但是、但是他絕不承認那女人是大夫!
呿,瞧他的胡兒這下老纏著她,都不理他了。
他吃醋呀!
「姊姊──」看,他才說呢,胡兒又找她去了。
「胡兒,哎,胡兒……妳腳才剛好,小心點呀!別跑呀!」
男孩一邊煎藥,一邊大聲叮囑,可他的胡兒哪里听得見,一溜煙就找那女人去了。
他呀,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呀?
沒人理會男孩的喃喃自語,小雜院另一頭,扎了兩條辮子的胡兒埋頭一古腦兒往小跨院里鑽。
「無涉姊姊──」她迫不及待踏進跨院,不期然卻瞧見涼亭里安然淺眠的人兒,胡兒急忙止了聲響,悄悄走近。「咦……在休息呀。」
竹椅上,瓷玉人兒正悄然酣睡,她睡得熟,連秋風吹來了滿天紛落的花葉也渾然不覺。
「胡兒乖,讓她好好睡一會兒。」一旁的斷邪放下手中書卷,溫聲說道。
「啊,我正想把這片葉子送給姊姊呢。」
「喔?」斷邪伸手接過。
巴掌大的紅葉染著深秋的愁思,很美、很美。
「我瞧這葉子很漂亮,想姊姊一定會喜歡的……」
「胡兒別怕,我會交給無涉的。」斷邪保證道。
得了首肯,胡兒馬上笑逐顏開。
「姊姊睡得好熟呀。」抬頭望見斷邪和煦的笑,胡兒也放輕了聲。
無涉睡得安穩,躺在竹椅上安歇著,斷邪旁在一旁守著她、看著她,胡兒也跟著蹲低身子,盯著她的睡顏。
從沒見過像她一般,人好、心也好的姑娘了。
無涉生于富貴,自有一股威嚴,她的模樣頂美,五官清秀俊俏,許是性格所致,她不愛笑、也不愛說話,清清冷冷的,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相處過後才知,其實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世上,怕是沒有比她更好的人了,胡兒蒙她相救,經過幾日的共處,對這個沉默的姑娘更是喜愛。
「無涉姊姊真厲害,我以後也要同她一樣。」胡兒年紀小,沒心眼,想到什麼說什麼。
斷邪笑笑。
他知小泵娘沒有心眼,但是,這一番話卻教他听來莫名心酸。
無涉是花了多少心血才得到如今的一切?斷邪看著她跌跌撞撞一路走來,看盡了她咬牙忍下無數的眼淚,才走到今日,他如何能不動容?
「她要是听到妳這麼說,一定會很高興,胡兒可別讓她失望了。」
胡兒點點頭,偷眼瞧見斷邪無心的疼愛。
斷爺也是好人,卻是跟姊姊不同的好,他不像無涉,總是笑笑的,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的關心,也對每個人都同樣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