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典雅心中有些不穩。
「姑娘,听你的口音,是外地人吧?鄭州如今大亂,人們爭先離城,怎麼你還特地趕回來呢?」
「我……」宋典雅被問住了,猶豫半晌,困難的答覆︰「我來這等人。」
入夜,不知誰人燃起了烽煙。天地變得沉重,喧鬧聲很是轟烈。
司馬鋒芒與段總管策馬入城,直往商號去,到了半途,街道早被流民堵得水泄不通。
司馬鋒芒見情形嚴重,玩笑似的與總管說道︰「希望不是特意歡迎我的人。」
流民們一重一重的包圍了司馬商號,謾罵中,商量著是燒了商號或攻進去洗劫一空。
商號的門緊閉著。守在對街處的客棧,宋典雅登樓看著商號外的情形,等了半天,終于瞧見司馬鋒芒。
他也平安到達了。她心情放松些許,看他高踞馬背,困難的朝商號大門前進,她又有點擔憂了。
他沒瞧見,數以百計的流民正聚集在商號前。他進得了商號嗎?宋典雅盯著司馬鋒芒,半身探出了欄桿,想開口叫喚他留在原地,別向商號靠近。
「鋒──」她險些忍不住讓擔憂他的心情沖口而出。
雙手急忙掩住了口。不說,擔憂他的字眼一個也不願說!
眼見流民肆虐,天地如顛倒。晃蕩復晃蕩,人浮沉不定。
「鋒芒──」她忍不住仍是喊出口。又不能喊他的姓氏,被痛恨商號的人听見就不妙了。單是叫名字,卻令她感到難為情。可是,她仍是忍不住。「鋒芒!別過去!」
她一聲一聲向他喊著,不想他有危險。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吧?她能確定流民們仇視司馬商號並非作假,假如她宣稱他是商號之主,一定會給他造成危難,至少眼前數以百計的流民動亂的目標,將包括他──這個從小欺負她的人。然而,她不希望他有任何危險。
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流民們高舉著火把,重重包圍了商號,試圖闖入其中搶奪囤積的食物。
司馬鋒芒看清混亂的局面,仍是不改初衷,策馬往商號大門擠去。人聲鼎沸,一道呼喚不期然的飄過他的耳畔。
一聲一聲──「鋒芒──鋒芒──」
「有人在叫我?」他止住韁繩,流盼周遭烏黑成片的人影。
段總管譏誚說道︰「一旦有人知道你是司馬商號的主子,不搶先撲上來將你切成一塊塊喂狗才怪。」
誰敢叫他的名字,除非是想陷害他。
「鋒芒──」呼喚聲由遠而近。
「你听。」司馬鋒芒朝總管指示,並非他的錯覺,確實有人焦慮喚著他的名。
段總管循聲辨別方位,目光梭巡到對街。隔著一條人海,他發現了彼端那位呼叫之人。
「在那──是她。」
司馬鋒芒依言看去。彼方有位女孩,容貌冷艷,此時她憂心凝望,一張臉因焦急而嬌柔得惹人心憐。
「典……」鮮少驚訝的司馬鋒芒,反倒怔然。「我的眼楮似乎有些模糊,真是她?」
總管忍俊不住,為他證實。「是她,看來很擔心你的樣子。」
「會不會是白骨精變的?」司馬鋒芒無法相信,對方與他有深仇啊?「你知道,附近死了不少人,商號又趁火打劫,百姓或許對我存有誤會,死不瞑目。」
「我不看鬼神精怪的故事。」段總管冷著嗓子否定他的說法。「她叫你待在原地,別進商號。」
「你說來得及嗎?」司馬鋒芒抿起嘴,無奈一笑。
流民亂成一盤散沙,嘩地四處擴散開,最終目標只有一個──往司馬商號的大門里沖。
「你去開門。」司馬鋒芒吩咐段總管,兀自躍下馬背,走入擁擠的人潮,步伐邁向對面的街道。
宋典雅在另一端,見司馬鋒芒只身朝她接近,連忙迭聲阻止。「留在原地,不要過來!」
人海阻在兩人中央。他看見她,眼底有焰光。
「過來!」司馬鋒芒伸出他矜貴的手。
「你──」宋典雅不知說什麼才好,身子不由自主的闖入人潮。
他看著遠處的她,陷入一群群人影里,迅即被淹沒了。他的心底微亂,撥開人群一個個找尋,直到掃除了所有阻擋他的人。
第五章
瘋狂的流民張牙舞爪,喧囂聲不絕于耳。
穿行過無邊無際的人流,司馬鋒芒與宋典雅陷在難以動彈的街道里;相隔三五道人影,他們看見了對方,眼前似乎有些恍惚,彼此不由得停下步履,隔著不長不遠的差距,凝望著對方同樣專注的目光。
司馬鋒芒首先伸出手去,幾經阻隔,遞向宋典雅,一語不發。
她矜持的沉默著,慢慢的邁開步子,好不容易握住他的手指。
周遭的喧擾,須臾間靜止了,他們手指交纏,進而兩手交握,彼此寧靜互視。
「跟我走。」司馬鋒芒開了口。
宋典雅隨他而行,沒有半點遲疑。這一刻,她相信他會保護她。
兩人步履輕快,如跳躍過雲海,周圍的雜亂,他們視而不見。彼此悄悄偷窺對方與自己,相互勾結的手指頭。
宋典雅眼中,焰光悠悠。
「快一些!」段總管強行掃開流民,長劍如流星闖入商號大門,他不忘回頭催促司馬鋒芒加緊步伐。
司馬鋒芒帶著宋典雅一溜煙的潛入商號,火速關門。
「滾出去──」門內一聲暴喝!
商號之人一見闖入者,不分青紅皂白的揮舞利器迎身而上。
「找死!」段總管擰起怒眉,一發威,長劍輕掃,一招之內便教所有人癱倒。
司馬鋒芒步履閑散的找了個干淨的座位休息。
「上茶。」他命令一邊嚇呆了的人,然後,徐緩的抬起眼看向宋典雅。「你到達多久了,附近徹底缺水斷糧麼?」
許多與她有關的問話哽在他喉底,怎麼也說不出口。
宋典雅握住手掌,掌心有司馬鋒芒余留的溫熱。「你家商號積滿糧水卻分毫不施。附近的人說,流民們積怨甚深,今夜必定大亂一場。」
「做生意的自然講利益,沒理由白給人好處。」
「無利之事,你絕不做?」
他們之間有一觸即發的硝煙氣味。
鎊自看了對方一眼,想說的話很多又無從說起,只能扯些不著邊際的話。
「當然。」他看她蹙眉,知道又惹她不高興了。總是如此,他們大概合不來,即使說不相關的話亦教對方厭煩,這樣如何相處?
「我不明白。」一雙眸子焰光灼熱,她盯住他,盤問一般不容他閃避。「你一直捉弄我究竟有何益處?」
一屋子商號中人,皆讓段總管打翻在地,全無哀號之余地。宋典雅的質問在這陣沉寂之中,顯得格外清晰引人注目。
「流民們放話了,再不開門開倉,他們便要砸了商號。」段總管陰森森的走到他們身旁。
兩人膠著的目光被突兀斬斷。
司馬鋒芒避開宋典雅凌厲的眼神。他鮮少害怕,亦少有人能令他不舒坦,而她一個眼神即引得他難以自在。
「我最討厭被人威脅。」司馬鋒芒手按桌案,轉開話題,問︰「茶水呢,需要我親自打點麼?」
「你是司馬公子?」一個男人在地上爬著爬著,听見司馬鋒芒的聲音,不安的抬頭打量,惶恐的問他,「據說長公子和總管,近期將蒞臨鄭州……」
「你是鄭州分號的管事?」司馬鋒芒低眼尋去,盯住那穿著體面的男人。
「正是,你是司馬──」
司馬鋒芒不等對方說完,向段總管交代道︰「回覆他們,誰敢砸我的地方,我就讓誰死在這。順道將這位管事送出門,說話是他講的,動作俐落點。」
男人一听,面色遽變。「長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