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蝶心中一凜,想起尼美媽媽的話來。那麼,與月族有很深緣分的自己是否也是無論如何都會走上預定的路呢?
她閉上眼定了一下心神,又說︰
「達合木,你要不要我幫你向迪亞蘭提使者打听一下達尼雅蘭?」
「暫時不要!」達合木急忙阻止,然後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在沒有見到爹和達尼雅蘭之前,我還不想讓月族人知道我是誰。」
夢蝶若有所悟,玖兒這時說出了夢蝶所想︰「你是不是想先見過達尼雅蘭,判斷應該視月族為敵還是為友,然後才決定是否讓月族人知道你是誰’」
達合木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又補充說︰
「雖然以前不知道我和娘是被月族趕出來的,但小時候她孤身一人帶著我艱難渡日的情形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當年發生的意外,很明顯並不是娘做錯了什麼,她只不過是不幸被命運選中而己。所以我一直覺得對娘很不公平。若是讓我發現月族人對爹和達尼雅蘭不好,我就新賬舊賬一起算。」
達合木一邊說一邊從窗口塞了一個東西進來,「我要回駝隊了。這是你二哥專門讓我帶來給你們悶了時玩的。」
「鞠!」
夢蝶和玖兒接過達合木遞進來的一個精美的鞠,高興地叫了起來,正要向達合木道謝,卻發現他已經悄悄地離開了。
這天隊伍在途經一條清澈的河時,比往日提早了很多就停下宿營,以便駝隊和士兵們做進入沼澤地的準備。正當營地內炊煙四起時,在車上悶了一天的夢蝶和玖兒叫上阿扎一起離開營地沿河邊找了個草較淺的平坦地方蹴鞠。阿扎雖從未見過這東西,但牧民的孩子大都身手靈活,學的倒也很快。讓夢蝶想起小時候在長安,二哥和林書鴻教她蹴鞠時的情景,心里一時百感交集。時過境遷,當年那麼無憂無慮的日子現在再也不會重現了。
若非迪亞蘭提此刻離開大隊去調集糧草,夢蝶定會拉上他一起來試試這漢人的游戲。她相信他也會喜歡的。
三人玩的正開心,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小草坡上,有一個騎馬的身影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
忽然,阿扎一腳沒有控制好,鞠越過夢蝶身邊向著河水飛去,夢蝶一著急,連忙追去,腳下一不小心被絆倒,整個人倒在地上。只見一匹白馬從背後閃電般迅速沖前,馬上的人身手矯健,就在將近河水處,突然勒韁下馬,截停了滾動的鞠,然後抱著它走到剛被玖兒扶起的夢蝶面前,將鞠遞給她,同時開說道︰
「看來你的技術比以前好了許多。不過還是那麼容易摔跤。」
來人正是林書鴻。此時他頭盜頂上火焰般的紅纓正隨著草原上的風輕輕舞動,面上仍是那副冷冷的神色,似乎沒有什麼人或事可以讓他動心。他看上去簡直完美的讓人無法從他身上挑出一絲毛病來,正是這一點讓人感到害怕,他似乎與任何人都隔著很遠的距離,令人無法捉模。
夢蝶不禁想起小時候每次自己摔倒時,強忍著笑的林書鴻和大罵自己笨手笨腳的二哥一起奔過來扶自己的情景,一時有些失神。
「民女見過林大人。」
玖兒最先反應過來,行了一個大禮。林書鴻立刻還了一禮,見玖兒和夢蝶都為他以如此謙恭的禮儀對待一個無官無爵的少女而驚訝,解釋道︰
「你祖父趙大人的為人一向令家父尊敬不已,曾吩咐家中人等,若見了趙大人之後,必以大禮敬之。」
「林大人有心了。民女沒想到朝中還有人為爺爺說好話。」
「趙大人忠心為主,何罪之有?只是……方法未免偏激了些,徒令靖西王又少了一個可以信賴的人而已,于皇上並無實質的損失。」
此話一出,不但玖兒愣了,連夢蝶也大出意外。玖兒私下也曾向夢蝶說過類似的話,只是這種話從當今皇上的愛將兼準駙馬的口中說出,就有些不可思議了。要知道,皇上可是一向視靖西王及愛戴靖西王的臣子如眼中釘的。
夢蝶覺得,那一瞬間自己似乎從林書鴻眼中看到了無限的悲哀和深沉的痛苦,甚至,還有些茫然。
第四章
「玖兒,你和阿扎換個地方玩,我有點事要和他說。」
夢蝶用西域話吩咐道,一邊轉身拉住正想離開的林書鴻的坐騎。
林書鴻見夢蝶拉著他的馬韁,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的多事了,一等玖兒離開,便語氣生硬地說︰
「夷寧公主,軍中還有許多事等著處理,我要告辭了。」
「林將軍,我們出發這些天來,你總是用一句公事繁忙推托,從未來參見過我,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吧。」夢蝶想起自己的目的,話中帶刺地說。
「這……公主,非臣不敬,但畢竟今時不同往日,請公主做事以大局為先。」
「你說的大局是指什麼?我久處邊疆,孤陋寡聞,實在沒本事明白你這朝廷棟梁的意思!」夢蝶見他滿臉的戒備和謹慎,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團怒火︰「我只想要你給我一個答案。這次和親到底是為什麼?我至少有權知道,我在做的事是否有價值!」
「無論真相如何,你已經答應了和親,現在問這個問題,你不覺得遲了嗎?不管這次和親結果如何,你只要知道,我一定會做到我對王爺的承諾,盡最大努力保護你的生命安全,就已經足夠了,公主。」
「除非你先讓我置身危險中,否則我根本不需要什麼保護!」
說完,她驚訝地看到林書鴻冰冷的面上竟隱隱有些憐憫和歉疚的表情,連他的聲音也變得溫和了許多,不再生硬冷漠︰
「公主,有時候,我們是無法決定自己應該做什麼或不應該做什麼的。但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發誓,我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夢蝶可以感覺到他發自內心的誠摯,不禁有些感動。幼時的記憶漸漸浮上心頭,她仿佛又回到了過去,那時,他們三人常常整天在一起,忙著捉弄別人,忙著互相捉弄,林書鴻總是習慣于把她視為小妹妹,像二哥一樣叫她「小妹」,也像二哥一樣把保護她當做理所應當的事。
可一想起林家對父王的背叛,怒火又壓下了對往日的回憶︰
「怎麼敢勞煩林將軍來保護我,說這話可要小心些,若是傳回長安,讓清陽公主誤會了,豈不是誤了你們林家的榮華富貴?」
林書鴻的面色驀地一變,夢蝶一時害怕起來。有一瞬間,他的神色陰晴不定地變化著,似乎有某種壓力阻止了他的憤怒的爆發,很快他又掛上了那副冷漠嚴峻的表情。然而就在他一掠而過的不冷靜中,夢蝶覺得有些問題突然變得明了了。
林書鴻很勉強地苦笑了一下,說道︰
「公主,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不知為何,見他並沒有勃然大怒,夢蝶反而覺得隱隱有些內疚。當年,靖西王被貶不久,曾與靖西王過從甚密的大臣不是被借故放逐或貶職,就是自動告老還鄉。所以,即使林家為求自保而轉附他人也是無可非議的,若非如此,皇上是不會放過他們林家的,無人不知林俞大夫不光是靖西王的好友,且是兒女親家。想來這些年,為了讓多疑的皇上相信他們的忠心,林家人也吃了不少苦。
沖突漸漸緩和,青梅竹馬的親密玩伴和解除了婚約的未婚夫婦這雙重的過去又在兩人之間清晰地浮現了,令兩個人一時都有些尷尬,不知該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