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亞蘭提輕松地說著,仿佛是做了一件很容易的事。夢蝶聯想到他在一連串的下墜和踫撞後,還要帶著滿身的傷痕和疲勞,用被巨雕啄傷的手爬下雪山,心不禁抽緊了。她輕輕地抬起迪亞蘭提布滿傷痕的手,不知不覺中眼淚掉了下來︰
「都是我累你……」
「既然我們都平安無事,還說這些干什麼。」
迪亞蘭提對她眨了眨眼,面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夢蝶心中一動,害羞地把臉藏在迪亞蘭提的懷里。兩人靜靜地依偎著。
餅了一會兒,夢蝶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說︰
「你是你們族里派來為族長迎親的使者,但現在……你回去後,打算怎麼向族長交待呢?」
迪亞蘭提听了微微一愣,旋即大笑︰
「沒關系,我和族長,誰娶你都一樣。」
夢蝶听了他的話,一股無名火沖上大腦,喝道︰
「你以為我是什麼?可以隨便推來送去的東西嗎?」
「我還以為你想嫁的是我。原來你還是想嫁給月族的族長?」
迪亞蘭提仍是那副令人著惱的笑容,夢蝶此時也覺得自己確實沒什麼理由生氣,以致自己好像在無理取鬧。
迪亞蘭提看出她的不滿,這才又說︰
「盲婆婆之所以贊成和親,就是因為她預見到,你的身上隱藏著我們族里最大的秘密。而我才是唯一與你有緣的人。」
夢蝶不信地看著他,不知為何,心里感覺到他並未把實情全說出來。迪亞蘭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正在考慮要不要把實情說出來,帳篷外忽然傳來腳步聲,玖兒回來了。夢蝶連忙與迪亞蘭提分開,坐回自己的軟墊上。
不久,迪亞蘭提也告辭了。
等他離開後,在玖兒的詢問下,夢蝶告訴她,迪亞蘭提正是當年在雪山上救了她的人。
玖兒頗有感觸地嘆了一口氣說︰
「看來老天還是有眼的,有緣人總能相聚。」
夢蝶紅了臉,笑著打了她一下,心里一直縈繞不去的陰影暫時淡了一些。
之後的幾日行程中,每逢休息時,夢蝶總是在找機會與林書鴻見面。然而,也不知他是真的很忙還是有意避而不見,反正夢蝶總是找不到他。
幾日下來,隨著對這支送親隊伍的熟悉,夢蝶的心中越來越冰冷。即使未听過迪亞蘭提的懷疑,夢蝶也終會留意到這些很明顯的可疑之處。
此次和親不但未像朝廷以前與邊疆各民族進行的多次和親那樣,有一個盛大的送行儀式,甚至可以說是簡陋而迫不及待地把她推向月族。但她卻有一支比任何一次和親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護親隊伍。
據阿扎從軍中和駝隊中听來的消息,這支部隊曾與南越國苦戰多年。幾年前,原統領因指揮不當而戰死後,朝中再無人敢自請領兵,一來畏懼南蠻的勇悍,二來不願去受那潮濕悶熱的苦。御史大夫林俞卻在此時出人意表地舉薦自己的兒子。雖然林書鴻自十四歲從軍到那時已有三年軍齡,不過人們一直都認為從軍是他一時的少年人好奇心所致,並非真的想走上從武的宦途。但眼見林大夫不像是說笑,長沙王的告急書又一封接一封,皇上也就死馬權當活馬醫,真的派了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去領兵作戰。剛開始,久經戰事但已輸得毫無斗志的老兵們沒有人看好這個書香門第出身的少年,但幾次小戰事之後,眾人便心服口服了。幾年時間,已打得南越王再不敢輕舉妄動,邊境一時安寧無事。林書鴻的官職也越升越高,做到了大將軍。這次林書鴻率一小部分人馬被朝廷召回,皇上還親口許下,只要此次送親任務一完成,就用他為清陽公主的駙馬。
眼前的這支部隊雖然只有三四百人,但軍紀嚴明,訓練有素。林書鴻令出如山,在眾人的心目中絕對是個嚴氣正性、戰無不勝、體恤下屬的將軍。夢蝶一見此陣勢,先自寒了心︰雖說派軍隊隨行是為了防止匈奴人半路截擊,但不久前匈奴人才與朝廷通婚,應該不會這麼快就撕毀和平協議,即使匈奴人真的來襲,也根本不必讓剛被指定為駙馬的林書鴻出馬。更何況皇上其他方面的表現並不像是很看重這門親事。顯然朝廷是別有用心。
不過,看來駝隊倒確實是在西域雇的,夢蝶相信,一旦讓隨行的牧民們發現,他們正在參與一項不利于月族的計劃,一定會反戈,幫助迪亞蘭提的。這一點勉強令她放了些心。
這天下午,夢蝶和玖兒正在車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閑話,忽然听到負責保護她們這輛車的士兵在和人爭執,一個聲音說︰
「我是來給公主送禮物的,你沒看見嗎?「
「不行不行,快走,你以為公主是誰都可以見的嗎?」
夢蝶正覺無聊,巴不得找點事消磨時間,便向車外的士兵發話︰「讓他過來吧,沒事。」
一陣馬蹄聲傳到車的一側,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突然從側面的車窗搖搖晃晃地伸了進來,在他的整個腦袋上只看得見一對眼楮和半個鼻子,其余的都埋在濃密而紛亂的頭發和大胡子里。夢蝶和玖兒嚇了一跳,玖兒下意識地模到了自己的寶劍。
對方突然笑起來︰「你要是殺了我,以後哪里還找得到敢娶你這只母老虎的人呢。」
「達合木!」玖兒和夢蝶同時叫了起來。
「別叫別叫,那幫士兵最會大驚小敝的了。」達合木急忙搖頭壓低聲吩咐。大概是覺得這個姿勢不舒服,又把頭縮回去了。
玖兒撲到窗前把窗簾拉開一條縫,輕聲問道︰
「怎麼這麼一個怪模樣?」
「我怕有人認出我就是鼎鼎大名的馬賊,才特地借了老大的假胡子來。我和老大已經商量好了,我們打算等這些護親的士兵過了前路必經的沼澤地,元氣大傷後,才把你們劫走。帶路的月族使者今天早上已經通知大家再遇上河湖時,要儲足水源,他自己和林大將軍派出的使者去了附近的西域國家調集必需品。」
「沼澤?」
「听駝隊的人說,前面本是窪地,春夏季時,雪水流到那里,匯成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湖,夏末,湖水開始干涸,到現在這個時節,已經變成沼澤了。不過有我在,你們不用害怕……」
初見達合木的喜悅很快就消失了。夢蝶心里忽然涌上一陣失落。她真的想離開嗎?迪亞蘭提說過,她可以嫁給他的。但她也明白,如果自己真的嫁去一個偏遠而弱小的部落,父母即使回到長安,也將會因此而在勢利的貴族們面前受辱;但若是自己在途中「被馬賊所殺」,則父母會因此受人同情,這種同情更容易幫助他們在闊別七年的都城中重新立足。
自己可以先出逃,再回到迪亞蘭提身邊呀!
她忽然想到這一點,頓時高興了起來。這才又開始注意玖兒和達合木的交談。
「這些天來你躲到哪兒去了?」
「我現在是駝隊里的打雜,什麼都干。以後你們有事找我,就問駝隊領隊帕爾買提吧,老大和我曾幫他打退過搶劫他駝隊的匈奴人,這次只有他知道我的身份,也是他把我插進駝隊來的。」
夢蝶突然想起來,若是自己逃了,達合木豈不是去不了月族?于是說︰
「達合木,如果我中途離開,那你又如何能見到你爹和達尼雅蘭?」
達合木的神色有些落漠︰
「我娘的預言從未落空,既然她說我此行會見到他們,那就一定會見到。我又何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