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拚命用手將那些藥糊密覆住他的傷口,以阻止流血,再拿起擱在一旁的草藥送進嘴里嚼爛,以做出更多的藥糊。
「赤烈哥哥,你不要死啊!」她嘴里不住呢喃,藥糊混合著眼淚糊滿了他的傷口。
天色越來越暗,山洞里也越來越冷了。
梅憐白擦擦眼淚,起身去揀了些枝干枯柴,生起一堆小小的火。看看他嘴唇又有些焦裂,她又拿起碎布跑去山泉邊浸濕了回來。
她在他身邊蹲下,正要擠出布里的水,干柴正好爆裂,火焰猛的往上竄,照得山洞里一片光明。
「呃……」她漆黑的眼眸睜得老木--是她看錯了嗎?
她的小手飛快的解開他的衣襟,撥開那被膿血浸濕的內衫,這才發現他身上竟布滿潰爛的痕跡。
不,不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因為傷口遲遲沒愈合的關系,而是疫病已經蔓延到他身上了!
「天哪!」梅憐白站立不穩,一坐倒在他的身邊。
她根本不知道,他竟是拖著這被疫病嚴重侵蝕的身子,每天跑出去給他們找吃的,更是用這傷痕累累的身體保護著她!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呢?」她嘶聲問道。
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他根本不必為兩個陌生人甘冒生命的危險。尤其,她還挾恩求報,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將他這毫不相關的陌生人拖進疫區。
「赤烈哥哥,對不起啊!」悔恨的淚珠一顆顆滴落在他身上、臉上。
在火光的映照中,那淚珠就像絕世奇珍,熠熠生輝。
第五章
大都,懷寧王府。
這幾天,王府里的氣氛很凝重,宮女、太監們走動之時都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挨訓。
這樣的情景在王府里十年難得一見,因為他們的主子懷寧王鐵穆耳,雖然貴為大元王朝最珍貴的血統繼承者,卻是皇宮里最最謙和、最最能干、最最優雅的人。
當然,這是下人眼里的鐵穆耳,而在赤烈眼里,鐵穆耳是一個老是愛奴役別人,自己則躲在後面坐收漁翁之利的狡猾家伙。
既然能將一同生活的宮女和太監們騙得團團轉,由此可見他確實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
可從三天前開始,鐵穆耳卻將王府里半數以上的倒楣蛋都轟成了炮灰,原因只有一個--他視作兄弟的大諾顏赤烈,居然在前往江南調查的途中失蹤了。
「不是叫你們幾個小心的跟著他,不許出一點紕漏嗎?人怎麼會失蹤?既然失蹤了,為什麼不去查?你們幾個跑回大都來有個屁用!」說得氣惱,鐵穆耳抬起一腳將為首的侍衛踹了出去。
「是,主子教訓得是。」為首的侍衛被踢得飛了出去,卻不敢有所爭辯,搖搖晃晃的又跪了回來,連嘴角溢出的血漬都不敢擦一下。
「除了認錯,你們還會什麼?!」他氣急敗壞的罵道,大有繼續動腳的意思。
「主子,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看見為首的侍衛傷得不輕,和他交好的侍衛大著膽子辯解道。
「盡力?這就叫盡力了?!」鐵穆耳氣得發抖。
「主子息怒、王子息怒、主子……」為首的侍衛努哈爾跟了鐵穆耳多年,也算是了解主子的真性情。見他這次的震怒非同平常,當下磕頭如搗蒜。
「說,給我詳詳細細的說來!」他重新坐回紫檀棋桌前,只是握著雪白棋子的手上青筋暴露,再也沒有之前閑敲棋子的悠閑了。
「是。」努哈爾又磕了個頭,詳細的將這一路跟去江南的情景一一道來。
「你是說,在經過江浙行省時,遇強人劫囚,這才失去大諾顏的蹤跡?」鐵穆耳一邊仔細聆听,一邊在心里迅速思考︰這究竟是真的事出偶然,還是地方官吏也和月兌月兌有勾結?
月兌月兌這老家伙,之前還曾試探他,可是這幾天好像忽然對這件事毫無興趣,難道……
「主子明鑒。」
「不中用的家伙!」鐵穆耳眼里都是黑暗。
「其實我們在江浙行省時,已經掌握了大諾顏的大致蹤跡,如果不是……」看主子面色不善,大有翻掌殺人之意,努哈爾的手下情急辯解道。
話才說了一半,這個魯莽的人就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趕緊捂住嘴,卻為時已晚。
「說!不許有絲毫的隱瞞!」
「我……」說溜嘴的侍衛看看臉色鐵青的鐵穆耳,又看看臉色死灰的直屬上司,不知道該不該說。
「努哈爾,沒想到你去了趟江南,別的長進沒有,南人的虛偽和狡詐倒學了七八成啊!你還有將我這主子放在眼里嗎?」鐵穆耳森然道。
「主子息怒,努哈爾什麼也不敢隱瞞主子了。」為首的侍衛努哈爾一邊磕頭,一邊哀號。
「說!」直到努哈爾額頭磕得都是斑斑血跡,鐵穆耳才出言喝止。
「我們得到的消息是,大諾顏跑進疫病橫行的幽溪地界,我們--不,我、我……」他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你是說,大諾顏跑進了疫區,你們怕死不敢跟去,所以就失去了大諾顏的蹤跡?」鐵穆耳冷冷的聲音響起。
「是。」想起在疫區看見的一切,努哈爾至今還忍不住顫抖。
雖然他們只遲疑一會兒,卻已失去大諾顏的行蹤,大諾顏現在很可能已經……
「哼!」鐵穆耳冷哼,大手一掀,將面前的紫檀棋桌掀了個底朝天。
黑白棋子就像瀑布一樣,「嘩啦嘩啦」落了一地,跪在里面听訓的侍衛們和躲在外面偷听的大總管,莫不驚出一身冷汗。
「努哈爾,明知道我會為此將你處死,你為何還要回大都找死?」很快的,鐵穆耳恢復了鎮靜。
努哈爾不回答,只拚命磕頭。
「如果我再派你去疫區尋找大諾顏,你可還敢去?」他溫言問道。
「我……」主子還信任他嗎?努哈爾的眼里滿是驚喜。
「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鐵穆耳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現在仍舊是。」
「主子……」驚喜的淚水從他血汗斑駁的臉上滑落。
「不過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你的--」他故意拖長音。
「努哈爾明白,努哈爾這就去刑房認罰。」努哈爾踉蹌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就要往外走。
「主子,侍衛長他身上的傷口還沒好!」情急之下,努哈爾的手下大喊道。
「傷口?」風暴再次在鐵穆耳的黑眸里凝聚,「是誰膽敢弄傷我的人?!」
「是伯哈的手下。我們已經明白告知身分,可是他們還是拔劍將侍衛長刺傷。」看見努哈爾沒有要訴苦的意思,手下忍不住替他開口。
「三皇叔的人嗎?」
「是。大伙兒要和他們動手,可是老大他不同意。他們還罵我們……」年輕人到底沉不住氣,哇啦哇啦的就將這一路上所受的委屈全都嚷嚷出來。
「老大?」鐵穆耳揚起了嘴角。
「是大伙在一起時隨便喊的,主子別當真。」生怕他怪罪手下,努哈爾趕緊辯解道。
「哈哈……」鐵穆耳只莞爾一笑。
「對了,屬下還有一件事沒有稟告。」努哈爾忽然想起自己回大都的目的。
「說。」他收起笑容。
「之前屬下曾放回好幾只信鴿,要向主子請示大諾顏的事,可是不知怎的,竟一直沒有收到回音,所以我才……」
「這麼說,是我錯怪你了。」鐵穆耳沉吟了下,「起來吧!也怪我,先前只顧著和大諾顏鬧著玩,卻被三皇叔他們從中撿了便宜。」
「主子……」努哈爾沒想到高高在上的主子居然會向他道歉,一時愣在當場。
「委屈你了。」鐵穆耳站起身,雙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努哈爾。「我馬上進宮面見皇爺爺。你先去藥房敷藥,你的手下也抓緊時間吃點喝點,等我回來就立刻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