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下意識撫過那兩團黑暈,像是想擦去它的存在。
她好瘦,觸手的感覺除了骨頭就只有皮了,即使隔著一件破爛棉襖,他仍能感覺到她的一身瘦骨頭擱在自己的腿上。
她的下顎更是尖瘦得像把鋒利的匕首,紅通通的雙頰算不上細膩,高挺的鼻子安在姑娘家臉上似乎顯得太過孤傲了……
拓拔雷的手不自覺撫過她的雙頰,他已很久不曾看見被生活折磨得如此憔悴的人了。
迷迷糊糊的,裴靜感覺有個溫暖的東西在臉上游移著,驅走了身子骨里殘留的幾分寒冷。
「好溫暖啊……」她不自覺的呢喃。
「……」
耳畔似乎有聲音在說什麼,可是她不想去听,只想留住這片刻的溫暖。
「別……別走啊!」察覺到那溫暖似有離去的意思,裴靜下意識按住了那游移的東西。「阿爹,別離開小靜呀!」
她翻身將自己更深的埋入這熟悉的味道里。
「阿爹,小靜好冷哪!」她呢喃著。
她的臉被火盆烤得熱呼呼的,眼里有什麼東西滑出來,也是熱呼呼的,順著臉頰一直滾落下去……
拓拔雷伸手想推開她,不料她的一雙手竟圈過來,抱住了他的大腿。
那是條早就沒了知覺的腿,也是他的禁忌。多年來,他從不允許有人踫觸他的廢腿,即使是貼身僕人也一樣。
這女人卻踫觸了他的禁忌!
拓拔雷濃眉豎立,正要發作,卻見那只小手松開了他的腿,怯生生似的拉著他的皮襖。
「阿爹,小靜真的好累哦……」她的聲音也是小小的、怯怯的。
他看不見她的小臉,卻能感覺她的淚落在他的皮襖上,順著皮襖的接縫滲入了他的衣里。
這一刻,她的淚似有驚人的溫度,灼燒著他,一直燒灼到了他的心里。他早已習慣了冰冷的心髒承受不了如此的熱度,被燙得起了泡。
「阿爹,別丟下小靜呀……」
「唉∼∼」拓拔雷原本要推開她的大手,改而落在她細軟的發上,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逸出了他的雙唇。
☆☆☆
自古男女授受不親,這破棉襖姑娘和城主更是素昧平生,怎麼可以這麼摟來抱去的呢?!
「城……唔……」車夫正想提醒城主,可才說了一個字,一只大手就掩住了他的嘴。
「小聲點!」熟悉的聲音警告道。
「副、副城主,你怎麼來了?」車夫壓低了嗓門。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看到眼前堪稱奇景的一幕,申元忍不住問道。
「事情是這樣的……」車夫趕緊將之前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哦,這樣呀。」
一件破棉襖居然要換四匹駿馬,難怪大哥要抓狂了,不過,大哥的表現也很值得玩味哦!
申元忍不住竊笑,腦子轉了又轉。
「副、副城主?」車夫忐忑不安的,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副城主的笑容好詭異。
「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呢。」申元拍拍他的肩,贊許道。
「立了大功?」車夫一頭霧水。
「是啊,替金烏城找到了城主夫人,這不是大功一件是什麼?」申元笑得像偷吃了魚的貓。
「您、您是說破棉襖姑娘她、她……」這消息實在太讓人震驚了,車夫簡直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是啊。」
「可、可那……那些姑……姑娘怎麼辦?」車夫苦著臉指指仍擠在前廳的姑娘們。
天下人皆知金烏城家大業大,一听說城主有意要在沙城選妻,也不在乎他身有殘疾,幾乎城里所有的未婚姑娘都到場了。
這也就是先前裴靜會看見周小姐和趙小姐這對冤家同時踏進這間客棧的原因了。
「這些人?將她們通通打發走。」申元一派輕松的樣子。
听聞此言,那些侍從的臉簡直成了苦瓜。
自從呂酈背叛大哥的感情後,大哥就辭了官,帶著他們這些人離開京城,在三不管地帶創立了金烏城。
這些年來,金烏城的勢力愈來愈壯大,可是大哥也一年比一年更沉默寡言,就連他這次出來找妻子,也是他們這一干兄弟努力好一陣子的結果。
這會兒,城鎮都走了十幾個,大哥竟連一個都沒看上,他還以為大哥這輩子是不會再動情了呢,誰想……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呀!
「哈哈哈哈……」申元愈想愈得意。
第三章
她似乎裹在雲里一般,被一種好柔軟、好溫暖的感覺包圍著,鼻子聞到一種好聞的燻香味,而不是她熟悉的那股霉味……
呃,這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勁。
裴靜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白,她怔了怔,才意識到那是糊得雪白的樓板。
裴家老宅的樓板一年四季都泛著漏雨留下的水漬,怎麼可能變得如此雪白?她該不會是在作夢吧?
裴靜將手指放在齒間,正想用力咬下去,誰想牙齒還沒踫到手指,耳邊就傳來一個男聲──
「妳沒有作夢。」
「呃?!」她受了驚嚇,猛地彈起身,一雙大眼不住的往四處搜尋。「誰?誰在那里?」
幾聲木頭摩擦地板的聲音,一張有輪子的木椅出現在她面前,一個陌生男子端坐其上。
他雖然不良于行,卻有一種強者的風範,讓人無法忽視他那種壓迫人的氣勢。
「拓拔雷。」他的聲音也有一種震懾人的力量。
「呃?」才剛醒來,裴靜的腦子還有些胡涂。她一時無法跟上他的思路,只能怔怔的看他。
「我叫拓拔雷。」這次他多說了兩個字。
「哦,是雷爺啊,」又過了好一會兒,裴靜才有些清醒過來。「我怎麼會在這里?」
她記得自己跟一個人進了客棧,後來好像不小心在大廳里睡著了……
「妳睡著了。」拓拔雷簡單的道。
「哦,很抱歉佔用了雷爺的床。」裴靜脹紅了臉,好不尷尬。
沉默籠罩著房間,拓拔雷只是一徑看著她,好像在評估一只花瓶或是什麼東西是否值錢般。
雖然暖暖的床褥很誘人,雖然外面的寒冷讓人望而卻步,雖然身上的破棉襖根本擋不住嚴寒,可是他那種專注的眼光實在看得她心里發毛。
裴靜咬了咬唇,小聲問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不置可否,而她自己將他的沉默解讀成默許。
房門才打開一條縫,刺骨的寒風就鑽了進來。
好冷哦∼∼裴靜忍不住瑟縮起身子。
可家總是要回的!
她打起精神,挺直了瘦削的肩膀,正要邁步出去──
「怎麼,就這麼走了嗎?」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難道他還想要她交房錢不成?!
裴靜煞白了一張小臉,僵立在那里動彈不得。
她的兜里確實還有一些銀子,不過是準備去買糧食用的,若用它來支付房錢,夠不夠還是個問題。再說了,那些馬肉早就吃完了,如果不買些糧食回家,他們就只能學那馬兒吃草去了。
「還不過來?」拓拔雷命令。
「你──不可以!」她的手捂住了口袋,神情緊張極了,大有要為錢拚命的架式。
「什麼不可以?」拓拔雷皺起了眉。
「不可以,那個房、房錢……」裴靜口吃的說。
為了裴家牧場的存亡,她是打定主意要賴帳了,反正她既沒要求他給她開房間,也沒說她會付帳,一切都是他擅作主張。
再說,看他的衣著也算不錯,應該不至于為了這區區一點房錢就破產吧?
她的小腦袋瓜子轉過許多念頭。
「喏,再不過來就要妳付房錢了。」拓拔雷看穿了她的心思,要挾道。
他這威脅比什麼都管用,只見她快步來到離他最近的地方。
「哪,我們說好了哦,這房錢我是不會付的。」她丑話先說在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