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菜園里一排排的綠豆芽,正在許多廢物利用的保麗龍盒子中成長茁壯;一把把的葉類蔬菜,正在土壤上面努力地吸取扁和水;一條條肥碩的絲瓜,正垂吊在爬滿蔓藤植物的竹棚子下迎風招搖;旁邊種的幾株西紅柿樹,正長著小小的果實。
還有那三五成群的狗兒,慵懶地躲在綠陰下休憩,或是快樂地四處奔跑、追逐戲耍。
此地到處都充滿了強韌的生命力,就連他也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這里。
「其實我真的很氣。」韋樞並不想對她隱瞞自己的情緒,「我為了安排這些驚喜,常常得趁著你午睡時從醫院趕過來,並想盡辦法把這些東西運到山上,我做這些事究竟是想得到什麼?」他自問自答,「不過是你的笑容罷了,偏偏……事與願違。」
「我……」汪恩典欲言又止。
「可是剛才當我正準備要離開,我忽然听到樹上傳來的鳥叫蟲鳴,結果抬頭一看,就看到了這一覽無遺的遠山遠景,說也奇怪……」他淺笑地凝視她,「我的心居然變得好平靜,氣,也就這樣地全消了。」
或許他該考慮在山中買塊地,沒事躺在這里吹吹風,順便還可以淨化身心。
韋樞接著又說︰「我剛剛躺在這里的時候,我一直看著你養的這些狗。一開始它們從我面前跑過,經常會讓我嚇一跳,但是後來我發覺它們全無惡意,即使彼此發生爭執,互相咆吠,大多也只是虛張聲勢,恐嚇一下對方而已。」他盤腿坐起,與她面對面,「現在我反而覺得這些狗兒很可愛,因為它們讓我聯想到你。」
「……我?」汪恩典眨著眼。
「我在想,你張牙舞爪,說話尖刻,或許也只是一種虛張聲勢、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的防御舉動罷了。」韋樞溫柔地執起她的柔荑。
他竟然一眼就把她看穿了!汪恩典詫異得忘了推開他。
其實她剛才在屋里也思考了很多。在她住院的那幾天,他天天去醫院陪她,又三不五時出言逗弄她,她雖然常被他氣得跳腳,但是她心里很清楚,她在無形之中改變了很多,也比以前開朗許多。
而且他還幫她付醫藥費,幫她的狗找保姆——她知道,天底下沒有這麼巧的事,那個認識的醫生和恰好想找地方度假的朋友,其實都是他的安排。
還有計算機、網站、發電機這些,她相信他絕對是花了不少的心力、人力和財力,才有辦法在這麼偏僻的山區里完成這種不可能的任務。
照理說,她應該對他所做的這一切覺得既感動又感激,然而她早就忘了該如何表達這些對一般人來說是非常基本、但對她卻已是不復記憶的情緒。
所以她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反應,加上她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于是她更加惶恐不安,因此她只好選擇「憤怒」來掩飾自己的感覺。
可是他不但不生氣,反而還試著體諒她、包容她、了解她,這……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打從她出生以來,除了夏思安,根本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
「為什麼我不能對你這麼好?」韋樞反問。
汪恩典就是想不透,所以才會這麼害怕的呀!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她什麼都沒有,他能從她身上撈到什麼好處?
韋樞心疼地瞅著她,「為什麼我就不能毫無企圖地幫助你?」他不明白,她為何會對人性這麼不信任,對人的戒備又這麼深?她過去究竟是遭遇到了什麼情況?
「沒有人會無條件地付出這麼多,卻不要求任何回報的。」小時候周遭那些鄙夷的嘴臉,像噩夢般地浮現在她腦海,汪恩典不禁憤世嫉俗地嗤鼻說道。
「那你呢?」韋樞問她,「你對那些流浪狗的付出稱得上是無怨無悔,你有想過要得到什麼回報?你又曾有什麼企圖?」
「那不一樣。」汪恩典立刻反駁。
「有什麼不一樣?」很多事情,韋樞沒有辦法告訴她,只能讓她自己去感受。
「這……」汪恩典一時語塞。
是呀,他說得對,這有什麼不一樣?
嗯……不對,是有很多的地方不一樣,「我願意為那些流浪狗付出,是因為我把它們當自己家人看待,我愛它們,我……」
他的微笑隨著她的話語而變得越來越詭譎,她霍然意會了過來,連忙住口。
原來他也是基于這同樣的理由,做出和她同樣的事
淚水不知怎的,竟一滴一滴地滑落下來……她沒有察覺,直到他輕柔地用指月復幫她抹去。
「那個網站,你一定花了不少心血吧?」這種渾身暖烘烘、熱騰騰,仿佛遠離冬天的感覺,就是「感動」嗎?
「還好啦。」韋樞聳聳肩,「比較麻煩的部分,是用數字相機幫那一群傻狗拍‘個人寫真’。你知道的,我連它們誰是誰都搞不清楚,偏偏它們又特別好動。」
听他這麼一說,汪恩典不禁破涕為笑。
她可以想象當時的混亂場面,畢竟要維持一大群狗的秩序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也真是難為他了。
「我很高興你沒走。」這是她第一次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情感。
「我也是。」韋樞慢慢地把她拉進懷里。
她倚在他的胸前,听著他規律的心跳,聞著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她覺得心里好踏實,好想永遠這麼靠著他,又好希望時光能夠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好矛盾;她不斷地提醒自己要推開他,她不能這樣沉淪迷失,因為期望越多,失望也就越大。
她不是早就學會對任何事物,都不該存有任何幻想了嗎?但是……就這麼一次吧!就這麼一次讓她做夢奢侈一下也好。
是啊,就這麼一次……
為了保持生態平衡,造物主在創造大地時是以互補作為準則。
所以有陰必有陽,有得必有失,有所謂的計算機天才,就必定會有所謂的計算機白痴;有計算機高手的存在,就必定會有計算機殺手的產生。
這是韋樞在教了汪恩典三個星期的計算機之後的最大認知。
平時他在教她之前,都會先將計算機打開,然後再進行一些基本操作課程,但是今天他剛好公司有事,因此他決定放她單飛一天。
結果他在開主管會議時,就接到了她的電話——
「喂。」她每次都這麼叫他,不過韋樞不確定她用的是不是「韋」的諧音,「計算機壞掉了。」
「怎麼會?」他昨天使用時還好好的,而且這款計算機才剛上市時,他們公司就賣了不曉得幾十萬台了,直至現在也從沒听說有哪個客戶在一年之內就用到掛掉的,更何況她才使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我怎麼知道?我在計算機前等了快半個小時了,但是它就是一點反應也沒有。」汪恩典的語調顯示她的耐性已經耗盡。
「你檢查過插頭嗎?有沒有松掉或是沒插好?」韋樞抬手跟其他主管致意,然後躲到角落繼續問她。
「你當我白痴呀!我早檢查過了。」計算機要插電的道理她會不懂嗎?啐!真是太小覷她汪恩典了。
「那你打開開關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或是計算機屏幕上有出現什麼樣的信息?」韋樞又問。
「啊?開關?」汪恩典感到納悶,「什麼開關?」
韋樞差點當場吐血,「就是主機上面那個……什麼?」他大叫,一時忘了自己還在開會的現場,「你問我什麼是主機?」
哇咧——看來他這幾個星期對她所做的特訓全部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