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這老糊涂,我差點忘了要買醬油。」對面的孫媽媽也喊。
大伙于是模模鼻子做鳥獸散,徐青霞這才啐道︰「我人尚未到村口,就听到你們在這里吵吵鬧鬧,是嫌咱們家的笑話不夠多嗎?你們有沒有考慮到我?你們不要做人,我還要呢。」
「還不都怪你姐嘛。」徐母嘟嚷,把責任推得一干二淨。
「對不起。」徐培茜低垂蜂首,默默承擔一切罪過。
「哼。」徐青霞不耐煩的抿唇,接著大咧咧地一下睨著康德,半點也不懂得要矜持。「你剛剛說,你叫阿康?」
嗯……撇開臉上的傷不看,他的體格挺不錯呢,雖說瘦,肩與胸部卻很厚實,那一塊又一塊的凹凸肌肉比她認識的任何男人都養眼。
「是。」康德大方地接受她的審核。想必此位即是徐母開口、閉口直夸不已的妹妹吧?她一瞠目就能讓徐母臣服,並讓鄰居哄然走避,足見她在徐家的地位和平日待人的方式。
「你姐就是和這流氓亂搞啦。」徐母插嘴抱怨。
那個小媳婦哪有那個膽?
徐青霞暗笑母親沒腦子,又問︰「你是新來的工人?」
「對!我前幾天才出車禍,今兒個是初到貴地。」現下的情景康德自然不能實話實說,三兩句善意的謊言便輕松交代帶傷的由來,並理清他與徐培茜的暖昧傳聞;對于徐母的控訴,他則是笑了笑。「但我不是流氓,也沒有前科,我只想要一份工作,你們若能供吃供住,那麼薪水多寡,我就不在乎。」
「好,你被錄取嘍。」徐青霞也笑。
「謝謝,那我去做事了。」康德將雞毛撢子交給她,然後轉身整理早先未收拾完的活兒。
「你忙吧。」不顧徐母的抗議,徐青霞硬拉著她出去,臨別時,含媚的桃花眼還暗地里有意無意地朝他一勾。
「青霞呀,你這是做什麼?你怎麼……」徐母沒想到素采和她一鼻孔出氣的寶貝,這次胳臂居然會朝外彎,因此沿路上喋喋不休。
徐青霞直至家門,才放聲賊笑。「哎唷,媽——你仔細琢磨一下,以前老姐會說她一個忙不過來,如今多了一雙手,她還有藉口不多種一些?多賣一些?又多拿一些錢回來嗎?」
「咦!」徐母想想也對。
「而且那小子身上穿的可是DKNY名牌。」徐青霞一向愛慕虛榮。
「真的?!」徐母雖听不懂英文,卻听得懂「名牌」,眼楮隨即一亮又逐漸變黯。「不,說不定是仿的,就像那個香什麼奈,我衣櫃嘛有好幾件。」
「所以我們才要先搞清楚,免得白白放過一條大魚,那多嘔啊。」徐青霞提醒。「就算他不是富家子弟,人家明擺了只要有吃有住,‘其他’都好商量喔。」
「但是……我們全是女人,隨便讓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住進家來,那多危險啊。」徐母越听越有理,想鑽進上流社會的心已在動搖。
「誰說要讓他住在家里?」徐青霞狡笑地恍似狐狸。
「耶……有道理!」徐母到底是老謀深算,一點就通。「我給他的時間做長一些,薪水少給一些,他也沒講要吃多好、住多好……」
興奮的語調霍然下降,她搖頭抱怨,一時倒忘了她才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行呀,就怕街坊那些沒事干的三姑六婆,會亂講閑話。」
「你就當他是菲佣嘛。」徐青霞處心積慮地說服母親。「你再想想,這鎮上哪家有菲佣?屆時你看她們嫉不嫉妒。」
「菲佣?」這算盤愈打愈合意,徐母笑逐顏開,眼前已出現她被伺侯得像女王的模樣。她拉著女兒的手輕拍著。「還是你聰明。」
「那當然嘍,誰叫咱們家我最像你。」徐青霞嘴甜地撒嬌。
「你這丫頭喲。」徐母立刻被捧得飄飄然,言詞表情中滿是寵溺。
「人家說的是實情嘛。」徐青霞粘在母親的身上陪笑,心里則在慶幸這鎮上終于又多了個年輕男子可玩。
一直覺得悶。
像是空氣中的氧分子驟然少了許多;或是暴風雨前的低氣壓,壓迫著整個大自然的空間;抑或是不甘心西下的夕陽,用盡余力將溫度又調高了幾格,好讓人們記住它的存在……總歸就是悶。
除了悶,溫室內尚殘留徐母適才刮的颶風,冷冷地籠罩于有形和無形的形體上,令人打從心底跟著寒。
「噫……唔……」康德在徐培茜的身後,透過兩人之間隔著的花架,鎖眉望著她縴弱的背部弧線。
絞盡腦汁搜索,驀然發現他所受的各項訓練里,並沒有「安慰」這一門課程,因此字句在嘴邊繞了半響,仍不知該出言安慰她,還是裝作什麼事也發生過。
猶豫不決中,徐培茜卻先開了口。「知道嗎?直到你剛剛站在我面前,替我擋下那一棍,我才發現你好高喔。」
文不對題的內容,一听就曉得是沒話在找話說。
康德明白她是想把氣氛弄輕松些,亦不含糊地馬上接腔附和。「在我身上恐怕也僅能找到……‘高’這個優點吧。」
「沒有人只有一個優點的啦。」她搖頭否決他的話。許是面臨挫折慣了,她對事情切入的角度往往與常人不同。「比方我,雖說一無是處,但我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勤能補拙。」
「既然如此,你也不可能‘一’無是處呀。」想安慰別人的人,反而要人安慰,康德有點啼笑皆非,立刻尋取她的語病辯駁。「起碼,你一個人照顧這片花海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是這樣嗎?」朝正面看的確是這樣,徐培茜不禁陰霾全掃,自問自答。「嗯,說得也是。」
靶覺她在微笑,令他舒緩繃緊的唇線,可崇尚公理正義之心卻仍然為她抱屈。「你……不氣嗎?」
他是指她親人待她的態度,和鄰居的袖手旁觀。在他的國家內,縱使是下人僕役,亦會得到相當的尊重。
「氣?氣什麼?有什麼好氣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拿他來講,她最少有吃有住又有家,日子比他好過多了。
想到他已經夠慘的了,還平白因她背上「流氓」和「亂來」的黑鍋,心里委實有老大的過意不去。「對不起,都是我害你……」
「不、不、不。」康德忙不迭地否認。
他本來就很自責,再听她這麼說,他幾乎希望當初他沒逃家,那麼便不會有接下來這一連串的事端,她也不會認識他。
「該道歉的人是我,我純粹是來致個意,並確定你的住址,好方便我日後報恩,豈料反而造成你的困擾……」他走到她的身邊坐下。「我不應該來找你。」
幸好她很豁達,要不黃泉路上會多了條看不開的冤魂。
「不干你的事,你千萬別這麼想。」就算他沒出現,她還是會被揍,只是理由不同罷了。
迎向他的懇摯黑瞳,感受他誠心的詞匯,令她有些動容。
「說真的,我很高興你來找我。」她一直是朵匿在牆角的小花,或僅稱得上是株襯托小花的小草,生命力雖強,卻容易受人忽略,也吸引不了路人停下來駐賞。
但是從他眼中,她能清楚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恍如她在這世間仍佔有一席之地,而不再是可有可無的低等生物。
「是嗎?」往昔他衣著光鮮、高高在上時還說得過去,如今他大相徑庭的窘境與不修邊幅的外貌,讓他處處遭到歧視,因此他很意外她的歡迎。
「不是要你報恩啦。」怕他誤會,她趕緊解釋。「送你就醫乃舉手之勞,換做是其他人,我想他們亦會和我做一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