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咧,我沒親眼瞧到尸骨,絕不相信。」拓跋剛躁怒地拍著桌子。
「水柔和義平會從夏威夷直接趕去失事地點。」班杰明嘆息。事實就是事實,不是他們反對便能抹滅。最難過的恐怕是水柔,她才剛和老公賀義平去度蜜月。
「水叔和水姨則由美國前往現場……認尸。」王佑鑫鼻著傷心的鼻涕。要他們兩老白發人送黑發人,實在是很殘酷。
「洛芯,也在上面。」時焱道出更糟的部分。……死的還不止是一個。
「嗄?你是說……義平的妹妹賀洛芯也在那架爆炸的飛機上?」霍旭青駭叫。老天爺這個玩笑未免也開得太大啦!
「我們也是剛剛才得知,她是那架鳥班機上的鳥空服員。」三句不離「鳥」拓跋剛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那家航空公司燒了。
「天啊……」除了叫天,霍旭青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伊恩曉得這件事嗎?」
「他和季婷嫂子已在途中。」王佑鑫揉揉發紅的鼻頭。
「我和阿鑫隨即要趕去現場了解一下,你去忙你的,總部有時焱和拓跋剛看家。」班杰明記得霍旭青手里另外有幾個大案子在開庭。
「我也要去。」拓跋剛表示意見。要他坐在家里等消息,他會瘋掉。
「脾氣這麼火爆,萬一到了那邊看不順眼什麼,和人家發生沖突打起來,我們可沒那個精力幫你勸架。」知他莫若王佑鑫,他要是沒把對方航空公司的主管宰了,他王佑鑫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鳥咧,你又料準我會和那些鳥人打架?」拓跋剛啐得有點心虛。
「你倆別吵。」霍旭青用食指推推鏡架,對班杰明說︰「干脆我和你去,我有一位當事人也是罹難者的家屬,我正好可以陪她。」
「也好。」班杰明頷首。王佑鑫感情過于豐富,若是屆時呼天搶地,涕泗縱橫,那水柔他們不是會哭得愈發稀哩嘩啦?
「你先去,我到了再和你會合。」霍旭青得回去和江家說一聲。
「喂,那我咧?」王佑鑫擰淚瞅著領導人。
其實不是他們爭著要去看,而是失事的兩個人是他們的親友,他們焦急都來不及,哪里在家坐得住?
「你?當然是和拓跋剛守在家里,一有什麼情況就聯絡我們。」班杰明轉身對時焱叮囑︰「你看好他倆,別放他們出去鬧事。」
「不公平,不公平!」王佑鑫哇哇大叫。
「活該。」拓跋剛瘋道。
「都是你害的啦!」王佑鑫拿起甜甜圈當武器,登時與拓跋剛毆了起來。沒人出手阻止,因為大家心知肚明,他們不過是急需發泄罷了。
尋尸,認尸,領尸。
這幾個看似簡單的過程,對飛機失事的罹難者家屬而言,卻是莫大的痛苦煎熬,尤其那些待人認領的,經過那樣的焚炙和沉洋,撈上來的泰半僅余一些破碎的殘屑,因此與其說是「尸」,還不如說是「物」。
道士超魂的鈴響不斷,伴著現場悲慟的哀號,聞著無不怵目驚心,但阻撓不了媒體攝影機的采訪。
航空公司的臨時搭建的休息棚內,只有霍旭青和江琉璃,其他的人幾乎是集中在另一個放遺物的大棚里。
「要不要過去?」他瞅著身旁的人兒,隱匿于寬邊大圓帽和黑鏡下的女敕稚韶顏,令人探不出表情。
此乃他保護她所做的措施,為的是不讓她的面孔曝光,以免惹來不必要的禍端,特別是航空公司的賠償金已經裁奪下來了,他估測,她馬上就會成為媒體追逐的焦點。
「嗯……」江琉璃無意義地清著喉嚨。這是從跨上航空公司安排的座機至今,她發出的第一聲。
「你還好嗎?」話一出口,霍旭青就想摑自己的巴掌。
她當然不好,他問的不是廢話嗎?
「嗯。」江琉璃柔順地點著頭。
「坐一會兒吧,你已經站了快三個小時。」霍旭青擔心她撐不下去,他由附近找了張椅子。
「嗯。」江琉璃雙手環胸,靜靜地盯著那些哭在燒冥紙的人,也不曉得有沒有把他的話听進耳。
「你可不能在此刻累倒。」霍旭青只好按住她的肩膀,強壓她坐下。
說真格的,這種場合他都有點受不了,她一個小女孩,怎能吃得消?
「嗯。」空洞的視線緩緩飄到另一方,江琉璃在群眾中覓到邊泣邊和舅舅辨認遺物的哥哥江茂璠。
「你阿姨和舅媽說你功課很棒,今年以第一名保送你們學校的大學部。」霍旭青試著轉移她的注意力。
「對。」曾幾何時,沒沒無聞的她,陡然變成家里三姑六婆矚目的對象?
「真不簡單,你們學校是有名的貴族學校,入學資格的審核比研究所還嚴格,光是有錢,校方還不收哩!」有進步,起碼她改了用字。
「哦?」這點她倒不清楚,當初她只是相中它規定要住校。
「你最喜歡哪個科目?」有了開頭,下面就容易多了。
「都喜歡。」听听他說的,再來他大概會問她喜歡哪個老師了啦?喜歡哪位同學……等等言不及義的話。
「上回在書局門口遇到的那個小伙子,是你的……男朋友?」霍旭青繼續閑話家常。
「他不……」雖然沒讓她猜中,但內容也差不到哪兒去。江琉璃轉眸瞪他,他非要把她當成國中生看嗎?
「是嗎?」心房無端跟著抽搐,霍旭青不解他為何執拗地想得到答案?
「不是。」江琉璃沒好氣地看回前方,故錯過他一閃即逝的笑意。
「喔!」奇怪,他干麼那麼興奮?而且還大大地舒了一口氣?這……
「我听說……你也有朋友遇難?」江琉璃企圖輕松地問著,可那微顫的語調仍泄漏出她本身不安的情緒。
「對,朋友的哥哥和小泵,我和他們都是朋友。」霍旭青深深長嘆。
他一抵達此地,便先和班杰明他們踫過頭。那麼堅強的水柔,他第一次見她哭腫了雙眼,而賀義平的樣子也好不到哪兒去。
因擔憂老人家賭物思情,他們這些小輩早已將水、賀兩家的長輩「押」回家,伊恩則透過關系,另外調度了一批熟諳水性的潛水夫,加入搜索的行列。
「你那位朋友……很漂亮。」江琉璃拉拉帽檐,好遮住她的妒意。
他和那位長發飄逸的「朋友」的交情絕對不尋常,這點她可從他倆見面時互擁觀出。
「是啊!」霍旭青無法否認,水柔的美是眾所周知的。
「你不過去陪她,行嗎?」雖然是事實,但是他毫不考慮就點頭的舉動,仍使得江琉璃的心里有著老大的不愉快。
「其他的朋友會陪她。」霍旭青瞄她,小女娃似乎在吃醋哩!
「真的不要緊?」江琉璃噘嘴。
「真的不要緊。」霍旭青隔著帽子,好笑地揉揉她的頭頂。
「我想回家。」又當她是小朋友,他真的很可惡,既然如此,她就讓他嘗嘗什麼叫做「小朋友」。
「嗄?」來不到半天就要回家,她的身體受得了坐飛機的折騰嗎?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立刻。」儼若怕他沒听見,江琉璃又大聲地重復。
霍旭青以為江琉璃會大哭。
可是她沒有,和去程時一樣,她靜得教人害怕,空服務員遞來的飲料餐點,她動都沒動。
下了飛機坐上車,她仍是不言不語,見她不想說話,他也不願勉強。
江家到了,霍旭青忍不住用指背輕磨她的臉頰,滿月復的叮嚀經過斟酌後僅嘆出一句︰「早點休息吧!」
「謝……謝你!」江琉璃瞅著他,她多麼希望兩人的關系,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才有所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