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羲平頭垂得好低。「害……害我……擔心了……好久,怕……屋主……當我是……闖空門,想問……又找不……不到你,見著你……又忘了……問。」
「那昨天去吃飯的餐廳和滿街的中國人,你不覺得奇怪嗎?」媽媽呀,她真遇到一個天才,既然認為住錯,他竟還能連睡兩天,今早還洗衣服哩。
「我……以為是……華人區。」一顆腦袋幾乎要貼到胸,從她的角度,只看見濃密的一卷又一卷的鬈發。
「哈哈——」水柔已笑到直不了腰。
***
田老來訪時,水柔剛從超市買了許多蔬果,準備與賀羲平下廚做午餐。
「看來你們‘相處’得不錯嘛。」田老眯著眼來回盯著兩人身上的圍裙,方正的老臉,躍著曖昧的笑靨瞄著賀羲平。「怎麼樣?是不是很後悔沒有早一點來台灣呀?」
「我……坐的那班……飛機,已經是……當天……最早的啊。」賀羲平申述,內容卻是雞同鴨講。
「田老要不要和我們一起用餐?」水柔眠著艷唇,好憋住欲涌出的笑。
「不了,我不打擾你們。」田老揚著眉,以肘部頂了頂賀羲平,其意思再明顯也不過了。
「你……手一直……撞我……干啥?」偏偏賀羲平是呆頭鵝國的國王。
「留下來嘛,我菜買得很多,不怕不夠吃。」水柔則佯裝听不懂,對賀羲平的木訥是既好氣又好笑。
「哦,原來……你是怕……菜不夠。」賀羲平茅塞頓開。「你……不用……擔心。」
「不啦,不啦。」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田老狠狠地白了賀羲平一眼。他擔心的可是這傻小子,而不是菜呀。
「別客氣嘛,只是我丑話先說在前頭,本姑娘的手藝只是普通。」水柔落落大方地附和。
是田老安排他倆住這麼近,也是他說人家遠道而來,孤寡無依,要她多盡同事之誼,故她沒什麼好隱諱的。
「我……我幫你。」賀羲平卷起袖子,跟著她走入廚房。
「怎麼?怕我做的菜很難吃?」水柔調侃。
「不……不是啦。」賀羲平猛搖手否認,因為他家的教條是「女人遠庖廚」。
「我來就好,你去陪田老。」水柔推他出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干麼要人陪?」田老又把他推進來。
「田老是專程來探望你的,你若不陪他,那多沒禮貌。」水柔再把他趕出去。
「你這二愣子,給你制造機會,你還不曉得把握,你是真蠢還是假蠢呀?」田老這回幾乎要用踹的。
「我……」賀羲平踉蹌地絆進門。
「嗯?你怎麼又進來了?」水柔插腰。
「我……」賀羲平只好轉身。
田老擺出一張臭臉,站在客廳里揮手逐他,並以唇語示意他︰進去,進去!
「我……」他可憐兮兮、十分難為地杵在原地不知該听誰的。
「咦?你還沒走呀?」見他沒動,水柔擦擦手上的手,將他轉身朝向廚房門,柔聲地微笑著。「別擔心嘛。你腳扭傷,別老站著,去坐著休息吧。」
「喔。」賀羲平點頭,乖乖地曲著一腿跳出去。
「真給你氣死。」田老簡直想撞壁。他干脆沖上來,把賀羲平又轉過面兒推回來,以長輩和長官的威嚴下令。「你飯菜沒做好,不準離開!」
「啊……」賀羲平僅有單腳著地,哪耐得住這一降龍十八推,碩大的重心不禁跟著向前飛。
好在他于美國FBI的日子也沒白混,畢竟是受過訓練的探員,運動神經馬上起了反射,單腳在地上達蹬了好幾步。
不過努力歸努力,結局未必會與想像成正比,有時或許是反效果。
「啊——啊——」根據萬有引力的定律,加上腳上的地板湊巧有那麼一點水,他不但沒穩住,反而噗地打滑加速他前僕的勁道。
「小心!」水柔聞聲即迅速扭身,醫生的職業本能使她立刻出手援助。
魁梧的體魄果然撲入她的懷中,但她縴細的嬌軀終究無法承負他的體重和磅礡的沖力,兩人紛紛栽倒在地。
咚咚!
水柔的臀部和後腦勺結實地吻上地殼硬冷的瓷磚,緊接著崩坍下來的泰山,壓得她差點窒息。
「哎——」她的哀鳴尚未出喉,隨後迫近的唇瓣剛好封住她馥潤的芳澤。
「喝!」兩人瞠目對峙了有一會兒。
「哇——對……對……對不起!」賀羲平燙著似地彈開焚紅的臉。
咦?地板怎會這麼軟?還高低起伏不定……狐疑的眼神往下瞧下去,他霍然發現自己以令人遐思的姿勢跨趴在佳人身上,登時周章失措地跳坐到一旁。「對……對……」
誰料距離沒抓好,語未休,他的頭卻敲到餐桌的邊緣,道歉聲遂變成哀嚎聲,他狼狽地用兩手捂著被撞的地方。「哎喲!」
「要下要緊呀?」救人第一,水柔關心地坐到他身側。
廚房多是危險物,他此番沒似往昔那樣挑起天翻地覆的災難,她認為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不過他這一撞,倒為二人掩飾不少尷尬。
「痛……」賀羲平赧顏。他為什麼老是這麼粗手粗腳?
「怎會不痛?你看,都腫一包了。」水柔心疼地拿出冰塊幫他冰敷,順便也用以降溫一下殘存在唇周的震撼。
躲在門邊偷窺的田老,忍不住暗地為自己的杰作鼓掌叫好。「這一跤真是跌得巧、跌得妙呀。」
「來,我扶你到客廳去。」水柔兩手撐住賀羲平的胳肢窩。
「不……」賀羲平才想婉拒,水柔眼尖,已偏頭瞪著田老。
「你還不過來幫忙?」她說。嬌嗲語調里有些責怪,這一切的禍患皆是田老一手造成的。
見她似乎不悅,賀羲平閉上嘴巴,不敢再多言。
「來啦,來啦。」田老全然沒有平常的嚴肅,他像個老頑童似地蹦過來,口里嘀咕︰「這下有戲唱嘍。」
***
越看這小倆口是越登對呀。
田老欣喜地眯著眼,仿佛已瞧見自己站在主婚人——旁邊的介紹人大席。
坐在對面的水柔,臉色可沒他那麼好。她細心地撥開賀羲平頭上一叢叢的自然卷,為他上藥。
「真是的,都破皮了。」她這話兒明的是在對他,暗的卻是在指責田老。
「對……不起。」賀羲平怯聲道。
「又不是你的錯。」水柔用余光瞄著罪魁禍首。
田老視而不見,完全沉醉在自我的幻想里。結婚典禮剛好開始,新郎新娘正在對他行大禮呢。「不客氣,不客氣。」他呵呵笑著,口中呶呶不休。
「田老!」水柔忍不住輕喝。他到底在想啥呀?
田老聞言立即站了起來,他洋洋得意,鏗鏘有力地說︰「今天,我們很高興來參加他們的婚……」
「禮」字未出,冷不防瞥見四只迷茫的眼楮,他才意識到事實和假想。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你也撞昏頭了呀?」水柔嗔視他。
賀羲平傻傻地看看田老又看回她。「有……有嗎?」他可不記得田老有撞到頭啊。
「你真是傻人有傻福,連艷福也不淺哩,看來我是白操心你嘍。」田老清一清喉嚨,眼里有著安慰。
認識不到幾天,水柔這丫頭就那麼護著羲平,足見他這條紅線沒牽錯。
「什……麼福?」賀羲平凜然端坐。
「你唷。」田老寵借地捏捏賀羲平的臉,然後轉頭向水柔推銷。「這愣小子就是太女敕,所以都已經二十八了,還沒交過半個女朋友。」
水柔但笑不語,她睇了「愣小子」一眼。誰會去交「半個」女朋友?要嘛,也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