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香?
「辭顏宮種著千萬種奇花異草,為何偏偏少了蓮?」
「噯,是因為……會……醉呢……」
剎那間的光影重疊,呢喃聲似在耳際,師折夕忽然受驚般站起,上前一把捉住了新娘的手腕,又驚又喜,「漪池!是你對不對?是你!一定是你!」他的聲音顫抖到破碎不堪。
便听新娘子不可思議地「啊」了一聲,徑自掀了紅蓋頭,眨眨眼一臉困惑地望著他,「小折子你在說什麼啊?」咿,好莫名其妙呢。
「漪池!只有你會討厭蓮香!只有你聞到蓮花的香氣會醉啊!」師折夕激動地扳住她的雙肩,急切地想要讓她承認這個事實,「漪池,你不要再躲著我了好不好,漪池……」他竟像一個孩子般苦苦央求著。
新娘語滯,滿座嘩然。眼看親事突生變節,卻唯有那新郎官鎮定自若地一笑,微微傾身,便附上師折夕的耳朵道︰「光天化日,強搶新娘,可非君子所為呢,折、夕、公、子。」
師折夕的身體陡然一僵。抬眼望見那個男子的笑,那樣嫵媚,那樣妖嬈。
這一聲又諷又嘲的「折夕公子」,這一雙燃燒著漆黑焰火的眸子,竟是這般、這般的熟悉呵!四目相視,好似一剎那間,耳畔的浮華喧囂皆遁隱而去。這隔世的寧和中便只剩了他與「他」,只剩這善意而詩意的無端悵惘以及那早已哽塞得道也道不出的情恨衷腸。
若是有緣,便終能相會。又哪怕它是隔著千里之遙?
是夜,瀲水城,灩洵殿,青燈未滅。
蒼白的少年慵懶地伏在幾案上,下頜枕著手背,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手中的銀鐲子,嘴里喃喃著︰「千線鐲啊千線鐲,你可真成了‘牽線鐲’了呢……」
水色明鏡兩重天,玉盤遙相互。月華清涼似練,隔著綴流蘇的白紗簾投射到鐲身上,將那四個凸起的紋路映得熠熠生輝。那亦是四個蒼掖文字︰吾兒翎非。
冥冥之中,自有天命。情孽恩債,一切皆是定數。
原來,千線鐲本是金銀一對,原屬蒼掖族皇族。只因多年前的那場皇族權欲之爭,導致家破人離,一對金銀並蒂也就此失散。金鐲隨子,銀鐲隨父。
原來,七年前,當天下第一易容大師商忌看見奄奄一息的郁翎非,看見他腕上的那只金鐲子時,便已了然,郁翎非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骨肉至親!
原來,七年前,商忌並未剝去郁翎非的皮骨為師折夕易容,卻是耗費畢生精力救活了他,抹去了他從前的記憶,殺死了真正的師折夕,並用至深的咒術將這一切封禁,所以郁漪池不曾在雲笙浮境看到這幕幻境,更不曾知道這易容之後的真相。待她重回逐顏宮見到那具被剝去皮骨的血軀時,腳邊只剩了那只血染的金鐲子,便以為那才是郁翎非……最終商忌心力交瘁而死,並將這個刻著生世之謎的銀鐲子交給了藍陀寺的老和尚。
原來啊原來,師折夕便是郁翎非。而郁漪池所愛的,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
可惜再無人知曉這一切,紫陌紅塵逐煙散。而秘密,終究成了秘密。
然,又何妨?
尾聲
夜雨闌干,曉風猶寒,伊人對鏡理雲鬢。縴縴素指攀雪膚,螓首微頷,櫻唇微翹,如斯的眉眼里盡是繾綣的媚意。
風影乍曳,一雙手從後面攬住了她,下頜枕著她的肩,柔聲喃喃︰「昨晚我做了一個很古怪的夢。」
「嗯?」郁漪池好笑地揚了揚眉。
「我夢見了朝露、葦葉、藍草……還夢見了你……」師折夕勾唇一笑,傾身在她的耳際偷了個香,「噯,最奇的是,我竟夢見自己在吸你的血……」
郁漪池的身體微微一顫,片刻的失神後,嗤笑著嗔了一句︰「想嗜血便直說,何必編個夢來唬人?」說罷便撩開頸項上的薄襟,凝脂雪膚隱現幾個淡粉色的牙印。
師折夕嘆息著搖了搖頭,手指摩挲著那淺淺的牙印,憐惜又自責地道︰「漪池,若我這嗜血欲真治不好了,豈非一輩子吸你的血?」他黯然地垂下眼簾,「漪池,我一直便想給你他所不能給的,只是……」
「折夕。」郁漪池忽然輕輕地打斷了他的話,有好多話她一直放在心底,如今她一定要說出來,「你知道的,我愛翎非,很愛很愛。可我更愛的是你,師折夕。」她轉過身望他,沉靜而認真,「翎非離開的那七年,我活得很痛苦,可你離開的那些日子,我覺得自己像具行尸走肉……每一天都那麼長,那麼長,長得我快沒有勇氣活下去……」她蹙緊了眉,眸中隱現痛苦之色,「我變得很暴躁,總是動不動便朝丫鬟們發火,動不動便砸東西……」她又低下眉,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我去了江南,去了水家,還去了瀲水城……卻從來不敢主動找你,我怕——」
來不及出口的話被他綿長的吻所封緘,「對不起……」他難過地低喃,凝視著她的眸子,忽又溫柔地笑了,「你知道嗎,我還夢見你對我說︰你若為妖,我便陪著你一起墮落。」片刻的停頓後,他依舊是笑,眸中的深情千年永鐫,「于是我說好,縱然下地獄我也會陪著你。」
郁漪池眼睫一顫,眸底已有了淚光。
師折夕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啞聲道︰「陪多久呢?那就生生世世吧,好不好?」
「嗯。」郁漪池反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兩心相依。
「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