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正是郁翎非,那張即使闔眼在血泊之中卻依舊風華絕代的容顏。
師卿靈彎下腰去,一邊撫模著他清雅如玉的臉頰一邊連連嘆息︰「嘖嘖,真是不可多見的美男子啊,若任由這樣一張臉化成骨灰豈非太可惜了?連我都要于心不忍了呢。」她笑得邪惡,狡黠的眸光一閃,便有了絕妙的主意,「趙青使,你趕快去將商忌找來!」
趙越一離開,偌大的逐顏宮便只剩她肆無忌憚的笑聲︰「哈哈哈……折夕我兒,娘給不了你美麗的容貌健康的身子更連累你見不得人,但這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師可以啊!」她的眸子現出歹毒之色,扭曲的容貌比蛇蠍還要猙獰恐怖,「郁翎非啊郁翎非,莫要怪老娘狠心,怪只怪你這張臉實在生得太美……哈哈,哈哈哈……」
……
放肆的笑聲尖銳刺耳,血染的畫面陡然一折,只剩模糊的綽影,更似有什麼被藏匿了起來——定是那卑鄙骯髒的易容之術呵!郁漪池皺緊了眉,卻再看不見那血腥污濁。腦袋里「嗡」了一聲,像是佛寺撞鐘的聲音,乍然一陣轟轟隆隆。剪不斷的羅仇綺恨,仿佛原本條理分明的地方又衍生出攀纏的蔓枝,密密麻麻,盤根錯節。
忍痛再听時便只剩趙越連連的驚嘆聲︰「折夕公子這張臉,真是與那姓郁的分毫無異啊!實在是妙,太妙了!」而不只是容貌,竟連那仙人般的氣質靈韻也絲毫不輸給他!
趙越模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審視著,不經意間瞥眼望見師卿靈,卻只見她抱緊著頭一副嚇破膽丟了魂的神情,嘴唇哆嗦著︰「折夕……不是折夕……他他他不是我兒折夕……」
「這……」趙越張口結舌不明所以。
隨即便听眼前那個神色冷峻的易容大師商忌道︰「我已吩咐過她不要看,她偏要自作孽,才會受驚至此。」說罷伸手一指身後那躺在血泊之中的無皮無骨的軀體,荒漠的神色絲毫未變,「我已將師折夕的容顏以及筋骨完全換去,貌既成此,便一生都不會變。」
趙越一見那張被硬生生剝去了皮骨的浴血容顏,竟也被駭得不輕。然而片刻的震驚後卻是放肆地大笑出聲,神色張狂更幸災樂禍,「商大師啊商大師,你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師啊,哈哈哈哈……」
說罷走至師折夕面前,眯縫著眼細細地凝視著那張分毫不差的容顏,然而那擁有絕色容顏的男子卻始終是迷惘,「我……是誰……」他忽然吃痛地按住額頭。為何他的腦袋里只剩下茫茫的空白?稍微思考便是徹骨的痛。
趙越一怔,愕然地望向商忌,便只听他面無表情道︰「這換皮換骨的易容之術雖是完美,卻極易對易容者的思維造成傷害,師折夕已徹底忘卻從前之事。」
「原來如此!炳哈哈……」趙越大笑著點頭,眸綻奇光,兩道濃眉幾乎上揚到了額頂之上。郁翎非啊郁翎非,你那張臉曾為你騙得多少芳心,如今卻也將你禍害至此!炳,你活該!你真真活該!
望著他囂張狂妄的神色,商忌微皺了下眉,轉而背過身冷冷地道︰「郁翎非常年深居簡出,他的容貌本就鮮少有人見過。至于那師折夕,也因頑疾自小便見不得光,除我與師卿靈之外更不會有第三人知道他原先的容貌。」片刻的停頓後,他又接著道,「如今師卿靈已神志不清,師折夕也已失憶,知道易容一事的只有——」
「商大師盡避放心,趙某絕對不會將此事說出。」趙越趕緊接上話來。他心下清楚,此等易容術實在有違世俗倫理,若走漏風聲只會遭來江湖人士的唾棄嫌罵。他趙越不是傻子,又怎願背負這「無恥惡徒」的罵名?
「如此最好。」商忌淡漠地留下這句話後便徑自離去了。只因他始終背對著天光,沒有人看清他此刻的臉色——竟比那死灰還要慘白駭人!
罷,罷,罷!生與死,情與孽,恩與債……一切的一切皆是定數啊!
日色微醺,林子外的陽光明亮了起來,將青翠的竹葉鍍上了一層惹眼的明黃。竹林深處的雲霧卻又深了一層,仿佛也在掩藏著什麼難言的痛楚。心弦乍斷,郁漪池的手臂重重地垂了下來,而那用怨念和執念幻化出的畫境也在瞬間消失于無形。
「忘了……哈,忘了最好……最好……」她忽然大笑著落下淚來。滾燙的淚滑落頸項,灼著那傷痕初愈的肌膚,一陣撕心裂肺的疼。她便這樣哭哭笑笑,笑笑哭哭,情至深處,連那飄零回旋的竹葉也跟著「嗚嗚」哀鳴起來。
「可是該死的老天!你憑什麼要這樣對我,憑什麼啊!」她散著青絲踉踉蹌蹌地往前跑著,等沉重的雙腿已抽不出一絲力氣,便抱著一棵翠竹哭得天昏地暗,聲澀音啞,「憑什麼那樣自私地帶他離開,又憑什麼自以為是地復活了那張容顏復,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要讓我郁漪池背負這樣可恥的罪孽……我只想,好好愛一個人啊……」
佛前的菩提樹住著戾氣未褪的俏女妖,一直住了千年,千年來,一直听著那普度念佛的聲音,一直念一直念,一直念到了骨子里靈魂里……所以即使是妖她也會虔誠地垂下眉,闔上眼,默默地跟著念……
可是,即便棄惡從善潛心向佛,妖孽始終還是妖孽啊!郁漪池,你注定了是個妖孽女子,無緣可逆,一生為妖。
第九章不速之客(1)
辭顏宮,幽寧依舊,韶華正好。晌午的日色醺得滿宮皆是夏日的氣息,廊台樓榭皆被一層粘膩的濕熱裹著,連那不滅不休的蓮盞燭火也映出了半透明的青白光暈。
離宮的人至今未回,留下一群焦心的人更是寢食難安,互怨互艾。
「宮主……你究竟何時才能回來……」
曉顏山。寒山寂寂,清霧重重,幾千里了無人煙。一個盤著蓮葉髻的嬌俏少女正捧著臉坐在攀山的石階上,滿眼幽怨地守著天邊的那一團混沌的雲霧出神。
「宮主……你不要一丫了嗎……」一丫抽抽搭搭地吸著鼻子,正覺得委屈時,頭頂「啪嗒」一聲,有什麼東西軟綿綿地砸落在她頭上。
一丫「咿」了一聲,低頭望見那彈落下來的一簇粉白色的花球,正覺得詫異時,便听頭頂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傳來︰「嗨,丫頭。」
一丫循聲抬頭,望見了那正坐在樹枝上愜意地搖晃著雙腿的玄衣少年。濃密交錯的樹陰罩在他臉上,將他的容顏覆得模糊,卻可以看出他膚色很白,那是一種蒼白到恐怖的顏色,甚至可以看見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
「你……」一丫怔怔地仰望著他。
少年粲然一笑,從樹上一躍而下,「我叫瀲,迷路了,帶我回去吧。」
縴細美麗的少年便那樣輕盈地、毫無預兆地落定在她面前。少年有著精致絕倫的五官,膚白如紙,一雙紫黑色的眸子綻放出極其迷人的神采,流光瀲灩,燦若辰星。樹影婆娑琉璃醉,那雙眸子竟已將全天下最漂亮的顏色全采擷了進來——那一瞬間,一丫簡單的思維里只有這樣的形容。
「嗨!丫頭!丫頭!」瀲朝她晃了晃手指,唇角的笑意愈深,「听得見我說話嗎?」
「啊……哦……」一丫頗顯遲鈍地點了點頭,「呃你是……」呀,糟糕,他叫什麼來著?
「咿,你很不專心哦。」瀲伸出縴長的食指點她的額頭,依舊是笑眯眯的神情,「瀲。我叫瀲。春水瀲灩的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