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華晦,夜深沉,漫天稠雲厚重得讓人壓抑。她的心跳也驟然一緊,一個利落的起身,便朝著那無際的黑暗喚起了他的名字︰「師折夕?師折夕……」心里卻在咒罵著︰該死的!你又上哪去花前月下了?
而等她在濃密的竹林深處找到他的那一刻,幾乎不願相信自己的眼楮!
那個男子正跪坐在地上,青筋畢現的手指死死攀著那縱橫交錯的枝椏,指尖更在竹身剜下一道道的血痕。他的長發披散下來,鋪了一地,襯著那張清瘦絕艷的容顏竟只顯狼狽。明明是難耐,卻用內力在周身設下結界,不給自己逃開的機會。
心若錐刺,遍生紅痍,「折夕……」郁漪池啞聲喚起了他的名字,腳步已身不由己地朝他走近。而不等結界里的人察覺到她的存在,她已霍然拂袖化開了那道結界,「該死!你究竟在干什麼?」她瞠目朝他冷喝出聲,眸光鋒利濯濯清亮,忍住了那陣莫名的心痛。
師折夕聞聲抬首,幽藍的眸光隱隱一亮,卻在瞬間撕裂成碎點的殘墨,「漪池……你別過來……不可以過來……」他急促地喘著氣,蒼白的手指緊緊遏住自己的喉嚨,卻只恨,只恨自己的目光已不受控制地鎖住了她的頸項,那跳躍著的血脈,好清晰……
「求求你……不要過來……我會傷害你……」他痛苦不堪地閉上眼楮。
郁漪池驀地頓住了腳步,那原本一發不可收的憐惜也被理智喚回。剎那間的光影重疊,幽藍的目光,難挨的渴望,妖譎的血色……她亦在瞬間了悟——那是他的嗜血欲啊!一如翎非的嗜血欲!是連理智也克制不了的嗜血的。
郁漪池,你若再前進一步,便是委身于這強烈的之下,便是讓他破膚飲血,便是血吻糾纏唇舌之親……便是永遠也無法挽回的情恨孽債啊!
不,不不不,她還沒有準備好為他付出。是呵,他是師折夕,不是郁翎非,為翎非她可以義無反顧心甘情願,然而為他……
郁漪池猛地一個轉身便往竹林外逃,捂住耳朵不顧一切地跑著。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啊!她不可以讓翎非以外的男子嘗自己的血!那是禁忌,是守候了七年更長至一生的禁忌!「我心為君死,不為余者生。」她曾在他墓前發誓此生只愛他一人,只愛他郁翎非一個人啊!
然而……
「漪池,你真正笑起來的時候,很溫暖……」
「漪池,你的手好涼……你的心可也一直這樣涼著……」
「我曾以為我會死……我曾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可是,真好……我又見到你了。真好啊……呵呵……」
郁漪池陡然停了下來。為何,腦海里竟只剩那溫柔憐惜的話語,只剩他——那個如翎非一樣睿智而斂靜的男子,那個如翎非一樣會用最清澈最溫柔的眼神融化她一切偏執和任性的男子,卻要比翎非更寵她,更護她,也更愛她的男子,師折夕……
為何,為何?究竟誰能來告訴她?
第八章血色旖夢(2)
耳際一陣熱浪猝然逼來。她驀地睜大了眼楮,來不及回頭時,自己的腰已被人用蠻勁箍住,緊接著頸項上一陣撕裂的疼痛狠狠扎進骨子里。身後是他急促的呼吸,是那將他折磨得理智全失的嗜血欲,是他埋進頸項深處的,霸道而纏綿的吻……
蓮花的香氣清幽醉人。充斥在耳朵里的是他嗜血的聲音,那樣清晰的,饑渴的聲音。可是怎麼不覺得害怕,更不覺得後悔?也,不可以後悔了吧。
「折夕啊……」她的唇角勾起一絲笑,手指覆上了他的,輕輕摩挲,他的指尖仍是那樣溫暖呵,一直暖到了她的骨子里靈魂里,讓那沉寂的種子再一次綻放開明艷的花兒,比之前的還要斑斕還要炫目的問情之花。
折夕,我,想要愛你啊……
竹林深深霧重重,氤氳彌漫濕了眼。薪火燃盡,薄曦方醒,晨露瑩瑩照得日色依山出。
枕著身後柔軟的呼吸,郁漪池吃力地睜開眼楮。微微側首,抱著她的男子依舊睡得恬然,睫毛垂下柔和的剪影,唇角還有紅跡殘留,絲絲的血腥氣。
「想必這三日都不曾好好休息過。」郁漪池猶自輕喃,同時輕柔地抽開他的手站起身來,「已經結痂了……」她的指尖小心地撫模著頸項上的牙印,神情似憂似憐。恍惚錯過那麼多的夢魘,昨晚的一切卻還是那樣清晰,那樣鮮活得好似他方才才吻過她,還在她耳邊聲聲呢喃,一遍又一遍地喚著她的名字,「漪池,漪池……」那樣溫柔,那樣小心。
「多睡一會兒吧。」她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後便轉身往那竹林深處走去。
天色尚早,貪睡的鶯鶯燕燕還來不及喧歌弄舞,整片竹林便顯得格外幽謐,熹微的光線牽轉著斜斜的影,枝葉漏下飛舞的鎏金。
郁漪池站定在萬木中央,垂眸揚手,輕念了幾句,眼前便呈現出一道光影雲幕,昨日折斷的畫面重又演繹,卻已至意興闌珊時,似美人遲暮之齡,連那蓮盞燭火都失了原先的神采。
怎堪歲月蹉跎?逐顏宮,顏已去,血淚成河。赫然一片鮮艷似墨潑的紅!尸橫滿殿了無人息,連那雕欄,石階,甚至是玉蓮燈盞上也盡是斑駁的血跡。縱橫零亂的刀劍暗器,干涸了鮮血的傷口以及那一雙雙放大了瞳孔的、永不瞑目的眼……仿佛只是看著,便也能嗅到那刺鼻的血腥,那死亡的密網,絕望的嘆息……
郁漪池死死咬緊了下唇,竭力隱忍住骯中的翻江倒海。這血染的一夜她早已看過千遍萬遍,那妖譎的鮮紅早已在她腦海烙下不滅的印記。而每一次看見,心里的悔與恨便又滋長了一寸,纏成此生也解不開的結。
「郁翎非!這一聲‘師父’,是我第一次叫你,也是最後一次!你休想當我的師父!休、想!」
少女負氣離去,頭也不回。當時的她又何曾料到,這一句「休想」,竟成了她與他的離別之言!自此,便是那紅塵黃泉兩相隔啊!
只怪她任性賭氣一直未回,否則對毒性異常敏感的她又怎會察覺不出那晚全宮膳食中的異樣?又怎會由著全宮被瀲水城覆滅……
畫境之上,辭顏宮死尸遍布,唯有一人雙目猩紅笑得瘋狂而殘忍,正是趙越!
「噯呀呀,趙青使這回可是立了頭功,回去定能被城主好好封賞。」一陣尖利的笑聲從他身後響起。下意識地回眸,便望見了一個手持香扇掩唇而笑的紫衣婦人,雖是錦衣華簪青黛粉妝,卻絲毫不為那張不堪的容顏增色幾分。
「賢者大人。」趙越趕忙頷首行禮。此人便是瀲水城身份尊貴的賢者師卿靈,亦是想出「毒宮」之計的始作俑者。
只見師卿靈攬著裙裾婀娜多姿地朝正殿之上走去,一路瞥過那滿地的尸體,唇角勾起妖媚而殘酷的笑意,「趙青使,這逐顏宮上上下下兩百八十三人,可是一個都不少呀?」
趙越微微皺眉,恍然想起還少了那個牙尖嘴利說話刻薄的鬼丫頭!正要上前稟告她時,卻听見上頭傳來一陣「嘖嘖」的驚嘆聲︰「噯喲,想必這死人便是那‘江湖第一美玉’了嗎?」師卿靈搖著香扇笑眯了眼,「都說這郁宮主容顏如玉貌可傾城,可惜鮮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實面目。我早就懷疑這傳聞的可靠性。今日一見,這張臉果真比那絕世璧玉還要完美無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