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郁漪池的聲音從上頭傳來。她的聲音不抑不揚,那樣平靜地,波瀾不驚地說著,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卻每一字都像針一般扎在琴姍若的胸口,只听她道︰「說也奇怪,凶手在取走她的血後還讓她服下了‘懿血散’,像是出于好意,卻不知這丫頭天生體質異常,最易與藥物相克,所以那「懿血散」,最終卻成了致命的毒藥。」
所以那‘懿血散’,最終卻成了致命的毒藥。
琴姍若頓覺五雷轟頂!似有一重重的幕嶂排山倒海般壓下來,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原來,原來她琴姍若才是真正的凶手……虧她方才還那樣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的良心!
琴姍若閉上眼楮深吸一口氣,一咬牙正要道出事實,卻听郁漪池又問︰「片煙,你可還記得,當時是什麼時辰?」
片煙字句清脆地答︰「回宮主,看月色已是寅時左右。」
琴姍若又是一驚!寅時?竟是寅時嗎?!那——
「很好,寅時是嗎?」郁漪池滿意地眯起眼楮,隨即一聲冷斥︰「傳令下去,將所有寅時離房的人統統喚上來!另外,休想在我面前使詐,我對你們每一個人的行動都了如指掌。」她這樣清冷而驕傲地說著,流轉的眸光掃過在場所有人,似是蜻蜓點水隨意掠過,卻又似在某個人身上停留了許久許久……
寅時啊……自己一直在房內。也就是說,凶手不會是她了。思及此,琴姍若面露坦然之色,抬眼見師折夕,卻只見他眉間的印痕更深,深得連手也撫不平。
折夕,你究竟在擔心什麼?
都說山雨欲來風滿樓。而琴姍若最怕遇見的那陣山雨,卻是在風散樓空之後姍姍來遲。
當時她正在滿院的奼紫嫣紅中采著花粉,郁漪池裊裊婷婷地走至她身後,巧笑著道一聲︰「你倒真是用心,想來那十二種花蜜釀出來也是別費一番工夫的吧。」
琴姍若頓覺渾身一怔,難以置信地回首,卻只望見了一雙鳳眸笑意深幽。滿地的落紅繽紛都不及她半分媚惑。那樣的眸子那樣的笑,好迷人,也,好危險。
「好驚訝嗎?」郁漪池眯著眼一副玩味的神情,「你倒也不問,最後的凶手究竟是誰?」
琴姍若垂首不語。她原以為,這一切再也與她無關。
郁漪池又笑,卻是明媚無邪似孩子般的嬉笑,「噯呀,你真無趣,不就是殺個人,何必拘謹成這樣?」她走近了她,伸手扳正她的臉頰,讓她逃之不及地看清自己的笑,那樣明媚到椎心刺骨的笑,「可真無情呢,枉我特意找來片煙幫你做偽證,你也不謝謝我?」
柔軟的語氣听起來像在撒嬌,卻真真讓琴姍若感到不寒而栗。這個女子……果真是個攝人心魂的妖孽啊!
「你在害怕?」郁漪池笑意不減,手指卻已撫上她的眉,「可我喜歡這樣的眼神,很、喜、歡。因為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覺得自己被重視了,我討厭被人忽視。」她輕撇嘴角,說得好生驕傲。然眸光盈盈一轉,又在下一刻轉了話鋒,「那,作為交換,姍若是不是也該為我做些什麼呢?」
她又換上了那副妖精般媚人的笑容,眸中那漆黑漆黑的焰火愈加明亮灼目。
琴姍若恍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更深的泥潭,比殺人償命還要罪惡還要骯髒的泥潭,然而,她不能逃,也逃不開……
「我應該做什麼?」琴姍若這一次沒有躲避她的眼神,而是直直地與她正視。好吧,既然逃不開,那便只有認命了。只求你,求你千萬不要傷害到折夕。
她這樣虔誠地、哀傷地祈禱著,怎料——
「告訴我師折夕的一切。」郁漪池嫣然一笑比花嬌,出口的話語卻是字字頓頓,擲地有聲,「一切的一切,毫、無、保、留。」
琴姍若的臉色煞然一白,身體已不由自主往後直退,「不!不可以!不可以的……」她神色淒然地搖著頭,「郁宮主,求你不要這樣……」那個秘密,是萬萬說不得的啊!
郁漪池輕嘆了口氣,「唉,你真讓我為難啊……」她不堪疲憊地揉揉額頭,卻是一副無辜受傷的口吻,「噯,你以為我為何要幫你洗月兌殺人嫌疑?真是為了助你?嗤,我不過是不想讓師折夕知道真相罷了。」她眼一瞥,唇角的笑意愈深,語氣卻是不沾笑意的清冷,「怎麼,你莫不是希望他知道你殺人取血便是為了治他?」
琴姍若神情一滯,失魂落魄地搖頭,「不不不,千萬不要讓他知道。」
鳳眸瞬現一道犀利的寒光,「琴姍若!你以為師折夕還能支撐多久?你以為找到純陰之血便真能治得好他了嗎?可笑,我看他早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她的聲音里有一種咄咄逼人的嘲笑,尖銳刺耳。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琴姍若忽然不受控制地尖叫出聲,狼狽而激烈地糾正事實,「折夕沒有病!他根本什麼病都沒有!他只是有嗜血欲,他只是——」
她忽然驚恐地捂住嘴,抬眼之時對上了郁漪池的眸子,卻見那漆黑明亮的焰火竟在瞬間熄滅,茫然空洞,仿佛丟了魂一般。
嗜血欲……他竟然也有……嗜血欲?!
為什麼?
為什麼你搶走他的容貌搶走他的氣韻搶走他的一切還不夠?還要搶走那只屬于我和他的秘密……那個血色斑斕好迷眼的夜,那個春意旖旎好醉心的夢。
師折夕……你,好可惡!
第六章藕色心字(1)
樹大總闢蔭,縱然是空穴來風也銷了聲跡。幾日之後,辭顏宮森寒如舊,蓮盞燭火濯濯亮堂了開去,綽影與延廊的幽寂連成青黃一線。訓練有素的丫鬟們各行其是,無人提及的禁忌之詞,便連沁月的死也漸要被人遺忘。
午後晴方好,田葉簇新,落紅嬌嬈。清閣長廊,荷袂翩躚,鬢影衣香,悠悠然拂了一地的落花,卻在落灰的窗欞前停了下來。
郁漪池沒有想到會在丫鬟片煙的房前看見師折夕,此時他正獨立在半卷珠簾下,眼簾低垂,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盛開在窗前的一盆鮮紅色薔薇,流蘇的碎影在他臉上歇落了一層斑駁。
郁漪池便停下來看他,靜靜地看著,細細凝視著他的一眉一眼,卻不說話。
從不曾這麼靜過。氣氛微妙到惹人憐惜。可以听得見陽光從枝縫漏下來????的聲音,點綴著盎然的春意。似乎有什麼東西瞬間鮮艷了一下,卻又瞬間消弭于無形。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薔薇?」是師折夕先開的口,笑意款款的,卻不抬頭看她。
郁漪池略微傾身便靠上了窗欞,更靠近了他。她的手指輕撩過耳畔的青絲,神情慵懶,卻嫵媚至極,「若我答不知,你信嗎?」
師折夕微微笑了笑,便接著道︰「此乃‘听辰薔薇’,源自‘蒼掖族’,靈性甚高,可以利用它知曉時辰。只需將血滴在花瓣上,花瓣便會根據不同的時辰呈現出不同的顏色,且顏色會停留在那一瞬間,永開不死。」
眸中的精光瞬閃即逝。郁漪池斂下眉梢,笑得溫柔而小心,「那麼,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其實那日沁月死時應是子時而非寅時,因為當時的薔薇花瓣為紫黑色?」
說罷伸指掐下一朵薔薇,「嗖」地往前一擲——
但聞「鏗」的一聲,凝聚了真力的薔薇花睫精準地插入紅木欄檻,足足入木三分。花開媚如佳人笑,好絢爛,好妖嬈。
師折夕略微一怔,沒有答話,卻是將話題岔到了別處︰「其實我一直好奇,那日你女扮男裝下山究竟所為何事,後來才知,你原是‘采花’去了。」他笑,臉上卻是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漠然,「你帶回來了個丫鬟,便是沁月,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