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清楚地看見他眼里自己的倒影,連那盈盈的笑意也變得刺眼起來,郁漪池驀地避開他的目光,冷哼著啐了句︰「誰稀罕。」
師折夕沒有回話,只是定定地望著面前的池水出神。良久無言,似乎連蟲鳴也吵躁不安起來。終是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有個問題。」
「嗯?」
「辭顏宮種著千萬種奇花異草,為何偏偏少了蓮?」師折夕道出心中的疑惑。說也稀奇,偌大的辭顏宮內皆是雕花玉蓮,卻不曾看見一朵吐蕊綻香的真蓮花。
郁漪池回眸看他,細細定看了一眼,然後眯著眼笑,「噯,是因為……」她的手垂按在地上,支起身緩緩欺近了他。嬌媚的女子妖精般地笑著,垂眸花顏一點點地湊近,直至溫熱的呼吸已完全襲進他的頸項,她才輕飄飄地咬著他的耳朵道︰「會……醉呢……」
微薄的日暈瀉落霧色韶華,斜影重疊似在溫情旖旎,卻不知有人早已心急如焚。
辭顏宮偏殿,照悅斯閣。
「琴姑娘不必如此焦慮,宮主馬上便會來偏殿。」望著始終坐立不安的琴姍若,一丫忍不住安撫她道,「折夕公子也一定會安然無事的。」
方才還在忐忑踱步的琴姍若驀地頓住,似乎是猛然間想起了什麼,忽又一陣風走至一丫面前,「你告訴我,你們的宮主是否便是當日那位公子?」
一丫誠實地點頭,「正是。」
第三章霧里看花(2)
「果然,唉——」琴姍若無力地坐了下來,捧著臉長長地嘆了口氣,「便是如此,我才更擔心折夕啊。」她疲憊地揉揉額頭,轉而又斜睨了一丫一眼,「喂,丫頭,你們的宮主很擅長使陰吧?」
一丫點頭,忽又用力搖頭,「不是啊,宮主無論陰陽明暗都很擅長的。」她明媚無邪地笑著,眼里也盡是歆羨,「所以一丫很崇拜宮主呢。」抬眼撞見琴姍若嗤之以鼻的神情後她又接著道︰「嗯,對了,宮主也曾說過,折夕公子也很擅長使詐的。」
「嘖,貌似不是好話呢。」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意料之外地介入了兩人的談話,而一听到那個聲音,琴姍若只覺得渾身一個激靈,便立馬跑出去相迎。
「折夕?」她欣喜地喚他,卻在看見他身邊的女子時滯住了聲音,「你——」
「怎麼,這麼快就把我忘了?可真無情呢。」郁漪池施施然走至琴姍若面前,眸光流轉,一手卻已攬過她的腰將她扣近身前,「還是說……」她的手指不安分地攀上她的頰,桃花般的媚眼直直望進了她的,「你只對男裝的我念念不忘呢?嗯?」
琴姍若呆愣了半晌,忽然受驚般推開她,「你——你變——變——」她紅著臉又氣又羞,沒有將那個詞說下去。
「嗤,鄉野村婦,大驚小敝。」郁漪池輕蔑地睨了她一眼,隨即風情萬種地撩撥了一下耳畔的青絲,朝里屋喚了聲︰「一丫。」
一丫便笑著迎了出來,「宮主有何吩咐?」
郁漪池勾勾手指示意她過來,一丫便乖巧地走到她面前。只見郁漪池一個優雅的傾身,便在她粉琢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真乖。」郁漪池寵溺地模模她的頭,多情鳳眸有意無意地掃過身後,不等對方回神,便笑吟吟地牽著一丫離開了。
「她——她——」琴姍若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轉眼望向身邊的師折夕,只見他眯著眼楮若有所思的神情,全然不理會她的震驚。
障眼法。一定是的!師折夕篤定地點頭。郁漪池絕非這般嘩眾取寵的女子,方才那一瞬間,自己一定忽略了她藏在調情外表下的小動作……只是……那個細微到連他也來不及察覺的小動作,究竟是什麼呢?
他自然不會知道,就在郁漪池攬過琴姍若腰際的那一瞬,她已順手「取」走了她腰間的那只玉瓶。
苞我比耍陰?哼哼,再多修煉幾年吧。
而這玉瓶之內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僅一粒小小的藥丸,不料竟是——
「女子純陰之血,糅合十二種花蜜煉成。」
簪棲軒,听竹絲絲,亂花迷眼,天光雲影如詩畫。郁漪池枕臂優雅地伏在竹香軟榻上,手指捻著那顆紅色的淺香凝,唇角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她竟將這種東西寶貝似的帶在身上。」
「可是用來治病的?」一丫正熟練地為她綰起青絲,不禁困惑地眨眨眼。
郁漪池搖了搖頭,笑意更深了一層,「那十二種花蜜裹為糖衣只為覆蓋血的腥氣,因而真正入藥的只是女子純陰之血。」她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唇瓣,若有所思,「噯,丫頭你說,一個女子隨身攜帶著這種東西究竟有何目的呢?」
一丫不明所以地搖頭。
郁漪池重又笑得媚如桃花,「噯,我也不知道呢。」她曲指一彈,那顆淺香凝便舞至半空,優雅的弧線墜落,復又被她接握在手心,「所以——」
手指稍微用力,那顆淺香凝便在手心碎裂開來。緩緩攤開掌心,任那暗紅色的粉末隨風逐散,蒸融著一縷縷的霧霰明煙。郁漪池眯眼笑得魅殘,眸光流轉,滿樹紫藤花枝皆亂顫起來,香得雲霧沌沌。
隨即便見她微勾食指,那擱在不遠處藥架上的藥罐蓋子便自行掀開,緊接著一顆模樣與淺香凝分毫無異的藥丸悠悠然飛了出來,穩穩落在玉瓶里。
「宮主?」一丫微微一愕。
卻見郁漪池悠閑地闔上雙眼,舒服地躺進軟榻里,唇角微勾,「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倒要看看她能怎樣應付。」
一丫看著她,似乎是猶疑了半晌,忍不住輕輕問了聲︰「會……死嗎?」
羽睫微掀,郁漪池睜眼看她,嗤笑著一點她的額頭,「不過是顆‘意神丹’,凝神順氣之用,吃不死人的。何況——」她的眼里沉澱著幽深幽深的流質,深不見底,「我可舍不得讓她死啊……」
她辭顏宮好不容易等來這麼一個滿腔熱血又愛一驚一乍的大活人,輕易將她整死了可就一點都不好玩了呢。
郁漪池這樣算計著,縴細的手指不經意間撫上頸項,猛然想起了什麼,「一丫,快將我那‘嗜痕膏’拿來。」
一丫疑惑地「咦」了一聲,抬眼望見她頸項上那幾近褪色的牙印,明白了她的意思,「哦。」她跑去里屋將一只精致的銀質小盒取了出來,手捧著遞到郁漪池手上。
郁漪池接過那只銀盒,起身走至銅鏡前,將及膝的長發攏至左側的頸項,露出了右側頸項上淺淺的牙印。
「都已經這麼淡了啊……」她嘆息地笑著,揭開玉盒的蓋子,指尖挑了些透明的膏體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頸項的傷痕上。
灼熱的痛楚嗜骨而來的瞬間她不由得微微皺眉,卻在望見鏡面里那瞬間鮮明的牙印時重又笑得嫵媚動人,「這樣便清楚了。」她的手指撫上那道傷痕,痛入骨子里的鮮紅色牙印,恰若一大朵盛放的紅蓮,妖艷得扎眼。她一點一點細細地摩挲著,眼里盛著醉人的痴戀,「這樣,便再不會忘了……」
站在身後的一丫垂下眼簾,擔心地說︰「宮主,一定是很痛的。」
郁漪池媚盈盈地笑了笑,神色卻不免有些淒然,「留不住他的人,留住他給的痛也是好的。」她繾綣的眉眼里有著捉模不透的溫軟柔情,「七年了……果真,太久了啊……」
一丫重又伸手為她綰起長發,五指成梳,眼里有不安,更多的卻是迷惘,「可是,宮主痛,一丫也會心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