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延接過,帶著血腥的劍,竟然讓她覺得有幾分興奮。
很久沒有產生過這樣的興奮與激動了,多年的宮廷生涯,令她幾乎以為自己天生就是那樣以不變應萬變、沉靜如死木一樣的性格。
鮑主下車加入戰局。
她的武功竟然很好,至少用迦延半專業的眼光看來,比起她的國主弟弟要高了不止一倍。
而且,她的出手快而狠,一劍刺出必定見血。
但是刺客太多了,原先準備的侍衛已經死傷大半。看到公主出現,刺客們迅速而準確地盯住了目標,把她圍在中間。
到底她只有一個人,再高的武功只怕也氣力不濟。
迦延按捺不住,也想下車出去。
這時,卻見一條陌生的人影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加入到了包圍圈中。
一個男子。
布襟短褂的平民男子。
他不是便衣的侍衛,手中持著一把奪目的劍。
劍身是黑色的,間中夾雜了幾絲凌亂卻耀眼的銀光。
迦延的臉上徹底失血,幾乎無法握緊自己手里的劍。
到死都無法忘記的那把劍,以為永遠也不會再重逢的那把劍,終于在時隔九年以後重新出現在了眼前。
八歲時與它分離,如今她十七了。
嫁為人妻,母儀天下,如此天遠地別的變化發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劍與它的主人卻一絲一毫都不曾有變化。
還是流浪的表情,還是不顧一切拔劍相助的脾性。
殘夜劍——
扮……
沒有變過。
自離開了小延以後,少年帶著他的殘夜劍繼續自己流浪的旅程。
飄泊,行俠,不記得別人,也不需要被別人記得。
但是經常會想起那個女孩。
她在一望無垠的沙海赤著雙腳不停地奔跑,一跤跌倒在沙地里,捶胸頓足地嘶叫掙扎。
「哥哥,哥哥!」
她的叫喊聲在他的夢里頻繁出現,每次夢到相同的場景,都會有幾滴清淚和一身冷汗。
但是那又如何?他確信他們只是彼此生命之中的過客,匆匆地來和去,匆匆地交錯,然後向著不同的方向滑過。
沒有未來,沒有以後。
因為他是一個無根的人,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向何方,他沒有能力讓別人獲得幸福。
但是,他會盡自己的所能,掃除一切被他遇見的不平事。讓更多更多的人得到一次重生和轉機。
像這次,看到一群黑衣蒙面人團團圍住一個弱女子,怎麼能不出手相助?
他出手了,磨礪了那許多年,握劍的手更穩,心也更冷靜,劍法更純熟。
還是與之前一樣,出手是無情的,以殺而止殺。
那看似弱質的女子亦與他很相像,但凡一劍刺出,不留任何余地。
他們聯手殺了一陣,彼此都有些詫異于對方與自己的契合。
雖然都是冷凝的面孔,但相望一眼,不約而同地以背相靠,極其信任地擺出了互為攻守的最佳姿勢。
馬車里的迦延近乎呆滯地望著這一幕,內心竟然產生一絲難以抑制的嫉妒。
與他並肩戰斗本是她很早以前的一個夢想啊……如此親密無間,如此配合默契。
她是為了這個夢想才跟他學的劍,那時候,每時每刻都在盼著自己長大,可以與他結成一對俠侶,仗劍同走天涯。
清河公主與從天而降的劍客配合得默契無比,她發現此人劍法造詣很高,他居然會注意到她劍中的破綻,並在下一招彌補她的破綻,完美地助她殺敵致死。
沒多久,不僅解除了重重包圍,還令敵人們死傷殆盡。
莫說清河不緊張,雖然表面上一副鎮定從容的姿態,她只是把凶險壓在了自己的心底。
在環境最險惡的時候,她不能心懷怯意,若不然,自己先虛了,就無法全神貫注對敵,也失去了震懾別人的勇氣。
如今,眼見危機面臨解除,她終于輕輕吁出一口氣。
雖然仍是擺著一張威嚴凝重的臉,但望向並肩作戰的陌生人的一眼的眼神中卻是透出了一絲卸卻了防御的感激。
然而就在這一松懈的工夫,余敵中有人注意到了馬車上的迦延。
出師未捷,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難道就此無功而亡嗎?至少也得拉上一個陪葬的。
而且,看迦延的裝束氣質,且能與清河公主同車而坐,說不定也是個重要人物。
于是,有黑衣人撲躍了過去。
清河與游俠反應都很快,但還是來不及。
如若迦延出事,對于清河來說麻煩是很大的。于公,她是一國之後,卻因為受她的慫恿出宮而遇險,于私,她是她的弟媳,如若有個三長兩短,如何向弟弟交代?
清河終于驚慌失措了。
游俠亦很遺憾他無力拯救一個如花的生命。
然而,他們看到那最先躍至車前的蒙面人在半空驟然停頓,繼而重重跌落于塵埃。
很意外地看到車廂里的女子半蹲而立,滿面的肅殺之氣。
她手中有劍,劍尖滴血。
地上黑衣人的喉間多了一個血洞。
迦延此生第一次殺人,殺得如此成功,震撼了滿場。
再沒黑衣人敢輕舉妄動,殘兵敗將潰散而逃。
她自己也不知哪里來那麼大的戾氣,自再次見到那個人那把劍,發現與他並肩作戰的人卻不能是自己,她只覺得心中充滿無名的怒氣無處可泄。
這時,眼前一團陰影撲來,她看也沒看,直接用盡全身氣力一劍刺了出去。
沒想到竟直刺入要害咽喉——她、她殺了人。
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殺你,我只是……我只是……
她突然自己也分不清那一刻到底是為了自衛還是只為了一泄心頭之火。
她一直保持著那個半蹲進擊的握劍姿勢,直到清河公主走過來喊她一聲︰「妹妹!」都還是僵持著沒有反應。
有外人在,清河暫時不想暴露身份,是以她沒有喚迦延王後,只是叫著妹妹。
迦延今天的表現屢次令她意外,尤其此刻發現她竟亦如自己般殺人不眨眼,不由心里產生了疑惑和戒意。
但當她走到迦延的身邊,高喚她一聲,卻發現她仍是久久地保持著一種姿勢和一種表情毫無反應時,驀然意識到也許她真的嚇壞了,適才那狠厲絕殺的一刺不過只是在強烈驚慌之下的本能反應。
試探地去拍拍她的肩,她仍然一動也不動。
證實了自己猜測的清河驀然有些憐惜地一把抱住了她,「妹妹,沒事了。」
一手攬抱住她,另一手去拿她手上的劍,可她握得實在很緊,指節都發了白的緊握著,讓她一拔之下竟拔不出來。
「把劍給姐姐,」清河放柔了聲地道,「好妹妹,別怕,都過去了,已經沒事了。」
迦延這才把手一松,松手的同時,整個身體亦軟軟地倒了下來。
清河接過劍,復又抱緊了她,發現她目光渙散地只是望向了那個陌生劍客的方向。
順著她的目光清河回望,劍客還在,滿臉只是很淡泊的表情。
她向他點了點頭,「多謝少俠仗義出手救我姐妹于危難。」
劍客一言未發,只回禮般地也點了點頭,抱拳便轉身。
「等一下!」
清河叫住他。
劍客停住,半側轉身。
如若是往常,他不會理睬,只一走了之便是,不需要別人感激。但今天不知怎的,他非但停下,而且轉了身。
但卻沒有把目光放在叫住他的女子身上,而是看向她懷中那個已經喪失了一半神志半昏迷的女子。
當清河與迦延在一起時,無關容貌,清河的氣場總是明顯會蓋過迦延,她有一種類似王者的霸氣,而讓人對迦延產生了忽略。
所以,一開始,他竟是沒有注意到馬車中還有一個人,大部分的刺客竟也對她視而不見,直接把目標鎖定在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