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杉向來冷靜寡言,今夜見了玉璞已是失常,此刻,他更是真情流露,好像回到了年少輕狂時。
「痛,一直很痛。」趙瞵咕嚕灌下一杯酒。
「她,就是她嗎?她跟馥蘭長得一模一樣呵!」他阻止趙瞵再倒酒,「她來到這里,你不問她理由嗎?」
「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一個大小姐從搖扁山莊到瑤台峰,走了幾百里的路,為何而來啊?你看,她還穿著孝服,身上盡是泥巴,腳底流著血,你看到了嗎?」杜雲杉一口氣講完,干脆拿起酒壺往嘴里倒。
都看到了,心很痛,可是他的心門不會打開。「師叔,那又如何?!她是韓昭遠的女兒。」
「你要殺她?」
「我下不了手。」
書房門砰地被撞開,憐秋與匆匆地進來,「哥哥,我看你還沒睡……師父,您也在這里啊?」
趙瞵沒有好臉色,「下次進來要敲門,你有事嗎?」
「沒有啊!我見你房里的燈亮著,想進來跟你聊聊天啊!」
「我跟師叔在談事情,你出去吧!」見憐秋嘟起嘴,趙瞵又叫住她,「你有準備晚飯給她吃嗎?」
「誰呀?」憐秋話一出口,立刻捂住嘴巴,「我……我……」
趙瞵急道︰「你把她怎樣了?」
「我把她綁起來,讓她餓肚子,像北辰派對你……」
趙瞵震驚,拍桌而起,「你綁她?快點,鑰匙給我。」
憐秋不甘願地掏出鑰匙,嘴里仍叨念著,「是你叫我關她啊……」
趙瞵搶過鑰匙,神情緊張,推開擋在前面的憐秋就沖了出去。
憐秋被嚇到了,問著杜雲杉,「師父,哥哥是怎麼回事?」
「呵!呵!」杜雲杉干澀地苦笑著,沒有回答,繼續灌喝他的酒。
趙瞵解開柴房門口的鐵鏈鎖,打開門,在微弱的燭火下,就看到玉璞一張蒼白如雪的臉蛋。
是昏過去了嗎?她頭發凌亂,淚痕未干,嘴角有血絲,奔波了這些日子,怎麼會好呢?
玉璞听到聲響後,吃力地抬起頭,一看見是趙瞵,未語淚光流。
趙瞵為她割斷綁縛,見到她掙扎流血的雙腕,心頭又是一陣刺痛。
玉璞已是全身虛軟,繩索一松,人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趙瞵站上前,讓她靠上他的胸膛。
好厚實、好溫暖的懷抱呵!玉璞眷戀地靠著,深深吸聞他身上的味道,想用雙手環住他,卻酸軟地舉不起來,只好賴著他的身。
很久,很久,他都沒有講話,雙手也是垂在身側,不願抱住她。玉璞原先的欣喜漸漸消退,也許,她是靠在一道沒有感情的牆……
她離開他的胸膛,「趙瞵大哥。」
「你回去。」一開口就是冰冷的驅逐。
「我來找你,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燭火在趙瞵的臉投下陰影,「你是說,你願意當我西蟠派的人,眼睜睜看我殺你的父親弟妹嗎?」
「不,你不能殺他們。」玉璞堅定地說,「西蟠和北辰兩派不能再有人喪生了。」
「那麼,韓昭遠的罪孽由誰來擔?」
「我。」
趙瞵嘲諷地冷笑著,「你以為你可以做什麼?」
「你殺我,抵我爹的血腥。」
「不夠。」
「我讓你千刀萬剮,泄你心頭之恨。」
「不夠。」
玉璞急了,「你有多少恨意?將我凌遲處死、碎尸萬段,夠了嗎?」
「還是不夠,我的心全是恨。」趙瞵冷冷地回答著。
玉璞虛弱地扶著柱子,「難道……一點愛……都沒有?」
「我不懂什麼叫。」趙瞵離開玉璞幾步,深怕自己會突然抱住那顫抖的縴弱身子。
丙真……愛戀成灰!玉璞心絞著,她為何一錯再錯?千里迢迢來到瑤台峰,只為了證實他不愛她?
她看著他的腿,顫聲問道︰「你的傷好了嗎?」
「韓大小姐,先關心你自己吧,你還是趕快回去嫁人。」
嫁給一個她未曾謀面的老頭子?玉璞痛苦地搖搖頭。
「嫁給東海派的許掌門,跟你母親一樣當上掌門夫人,有何不可?」
「我不要當掌門夫人,我……我只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玉璞試圖挽回一些不確定的事。
「說到喜歡的人,嘿!」趙瞵揚聲向門外道︰「悲夏,憐秋,我知道你們在外面,進來吧!」
憐秋拖著悲夏進來,一臉敵意地瞧著玉璞。
趙瞵突然拉起憐秋的手,「她是憐秋,是我結拜兄弟鐘悲夏的妹妹,我們從小就在一起,他們也是我師叔的弟子,西蟠派的好幫手,我喜歡憐秋,她是我的未婚妻。」
仿如一聲巨雷打在玉璞的頭上,她只看到趙瞵緊握住憐秋的那只手,全然沒有注意到鐘氏兄妹驚訝的表情。
「是……是這樣的……我……我回去了。」
趙瞵放開憐秋的手,聲音依然冷酷,「悲夏,送客。」
鐘悲夏勸道︰「大哥,現在是半夜,外面又下雨……」
「送客!」
玉璞緊緊咬住顫抖的唇,「我會走的。」
走過趙瞵的身邊,她不敢再看他,深怕他的言語、他的眼神又要像刀劍般,把她傷得體無完膚。但,她還有一件事……
「綿兒她跟我一起出來,現在跌斷腿!在鎮外的城隍廟等我,她只是個小丫環,你救過她,可以收留她嗎?」玉璞低著頭一口氣說完。
「可以。」趙瞵答應了,「我會派人去接她。」
「多謝。」她再也無話可說。
鐘悲夏引領玉璞走出大門,「韓姑娘!」他來不及阻止,玉璞已徑自走入大雨里。
他忙抄起門後的傘,為她遮蔽傾盆大雨,「這把傘你拿著,唉!雨好大!」
玉璞沒有接過,事實上,她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只是慘笑著,「不用了,已經濕了。」
鐘悲夏又從懷里掏出幾錠碎銀,想要塞到玉璞手中,「這些錢帶著上路。」
玉璞搖搖頭,「鐘大哥,謝謝你,我不需要。」
「你這樣要怎麼回去啊?」鐘悲夏深深憐憫眼前這個哀傷欲絕的姑娘,也領悟到趙瞵冷峻面具下的煎熬。
「我認得路。」
「我送你一程。」他仍為她撐傘。
「不必了!」玉璞踏出腳步,離開了最後的溫情。
鐘悲夏長嘆一聲,愣愣地看玉璞消逝在小徑盡頭,而他身上也淋濕了。
雨冷心淒。
玉璞茫茫然走著,她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是不斷地走,走過城鎮,走過山林,雨還是下著。
走了幾天的路?她不知道。
已經是冬天了,雨水很冷。她捂著胸,感覺前所未有的疼痛,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人也虛軟地倒在泥濘中。
「姑娘!泵娘!你怎麼了?」
有人在喊她。玉璞睜開眼,但是雨水打得她眼皮發痛,她看不清來人。
雨水沖刷掉她身上的髒污,呈現出一張清麗靈秀的臉龐。
許鵬飛抱起她,驚訝這位弱質女子為何獨行山間?又為何她的眼中有著深沉的悲傷呢?
「姑娘,你住哪里?」
「我……要回搖扁山莊。」
「搖扁山莊?」許鵬飛更驚訝了,「你是北辰派的人?」
「我……是吧!我要回去成親。」
「成親?」許鵬飛簡直不敢相信,「你是韓玉璞?」
「我?我是韓玉璞嗎?我爹很凶,他是七步追魂耶……」玉璞已經神智不清。
許鵬飛原以為韓玉璞是個丑女,或是長得跛腳歪唇,才會以大小姐之尊下嫁他的爺爺當續弦妻。他從未料到,韓家大小姐竟是如此美麗,像是經過雨水滋潤的幽蘭,美得令人心疼,令人憐惜!
他月兌下外袍,緊緊包住玉璞,伸手攬住了她的身軀,跳上馬匹,在大雨滂沱中奔向搖扁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