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被人欺侮夠了,對人性會產生嚴重的挫折感,那時,人往往將心靈寄托于冥冥之物,把希望和愛交給無名的上蒼,藉此喚回生存的意義和希望。于是,教堂成為人們苦訴怨言的最佳場所。
悲觀者,認為一切罪孽都是自己造成的。
樂觀者,則認為一切罪孽都由別人一手造成。
這兩種人都需要上帝的指引,以此祈求心靈的寄托,不管赦免別人的或自己的罪。
無奈,人大概也才分成這兩種人。面對太多有罪的人,上帝著實分身乏術,忙不過來,于是傳教士應運而生,目的是來幫上帝的忙。
傳教士到底是人不是神,是人必定會有七情六欲的糾葛。不過當身處神殿,面對宇宙間強大不名物體的至善壓力,他們會比凡人更懂得壓抑情感,而壓抑並不代表杜絕,否則一個已然絕了六根之人,又如何體會六根不淨的罪惡呢?
既是六根全淨的人,又如何會關心政治走上街頭,更甚于涉法規制度、大興豪華神宅,將勢力擴展無限?
是神、是人、是道、非道,所謂的宗教義理,只有傳道者心知肚明了。
當賀棋遠走入教堂里,無形中便感受到一股壓力。
絕不是賀棋遠以為自己是個有罪之人,而是他太懂得運用「化腐朽為神奇」的技巧。
氣氛可以無形產生,更可以精心制造,像教堂的設計,無疑讓人產生一種依賴的信心。
例如教堂內室成狹長形往內延伸,延伸的終止處,是一尊偌大的基督受難雕像。當惶惶難安、亟于參見上帝的人群,用沉重的步子默默由外到里,再從長長的走道上,一步一步走向上帝的面前,最後抬頭一看,便能接收上帝俯視人群的慈悲,心情的激動可想而知。
又如幽暗的室內裝了數個明亮的窗戶。當白天時,陽光從窗外透進來,那種溫暖,會讓失望的人再度激起信心。
而且,教堂一定十分安靜,安靜得連對方的呼吸都听得到,這仿佛是一種定律,來到神殿絕不可大聲喧嘩。
好像母親帶著嬰兒來到教堂,禱告到一半時,嬰兒突然大哭起來,在場禱告的人們,立刻對他們投以責難的眼光,意指他們的吵鬧污蔑了神聖的氣氛,于是母親羞赧萬分,抱著嬰兒逃離教堂。
這些人經常忘了--他們就是來請求上帝教他們寬恕別人的罪過。
于是神聖的氣氛就這樣醞釀而起,而這番醞釀過程,絕不是一朝一夕所造成,而是傳道者與教友共同努力的成果。
總之,賀棋遠雖不信神鬼論,但對于冥冥物,自始至終以禮相對。
桑榆也一樣,她只有在失望和挫折邊緣,才會乞求上帝的幫助,等她恢復自信後,又確信人定勝天的道理。
只有夏日用十分虔誠的態度,讓教堂的神聖薰陶心胸。
他們進來時,正值禱告時刻,在場的幾個人皆跪著祈禱,滿室充滿激動反覆的禱告詞,他們立刻也跟著跪下來。
反正入境隨俗,賀祺遠閉上眼,不知該告訢上帝什麼,只好把他以前導過的片名從頭到尾念一遍。
念完了,但是禱告時間還在繼續,他慌忙要閉上眼楮時,突然發現有個人和他一樣張大了眼楮……桑榆正用吃驚的大眼楮盯著前方。
賀祺遠疑惑不解,循著桑榆的目光往前望去,傳道台上正站了一個穿黑袍的男人……從他的打扮可知是個傳教士,他的年紀不大,約莫三十歲出頭,樣子很帥,是十足上鏡頭的長相。他的五官分明、輪廓深刻,只有緊抿的嘴唇略嫌單薄,這大概是傳道者的一貫憂容,總是悲天憫人地望著有罪的世人。
他的身材高眺嫌瘦,又是模特兒十足的架式,沒想到這里還可以發現不少的人才,賀祺遠不禁想到,等見過于老師後,他可以和他談談拍片事宜,到底拍一部傳道電影,要比苦口
婆心傳一輩子的道理,收效來得快捷許多。
賀祺遠正想告訴桑榆的想法,想必她與他有一般感受,但是她還是一直張著吃驚的大眼楮。
桑榆吃驚的眼楮,絕不是來自一雙星探的眼,而是……賀祺遠說不出來,反正他希望不是他所想的……桑榆卻緩緩張開紅唇,用細得不能再細的口吻告訴他。
「于老師……」她指著前方的人……接著,賀祺遠頭部立刻發昏,好像被人用磚塊擊中一般。
他暗自尖叫一聲……那位傳教士竟是……于老師!
賀棋遠最可怕的惡夢成真。
第九章
再有一百個腦袋,也讓賀祺遠萬萬想不到,桑榆的于老師居然如此年輕、如此英俊、如此受人尊敬的天之驕子,縱然賀祺遠認為自己猶勝他而無不及,不過對方擁有桑榆的過去,這也是賀祺遠唯一無法打敗的地方。
通常,愛情會從一個小小的理由,敗得一塌胡涂。
愛情,有時因為一粒塵埃變成悲劇收場,又何況一個小小的理由,又何況一個大大英俊年輕的男人?
賀祺遠再度看向前方的男人,他的驚恐比起桑榆的,猶過之而無不及。
「他……」桑榆遲疑開口。
不等她說下去,賀祺遠馬上喪失做君子的風度,「風度」是只有在心平氣和時才能故作的姿態,至于已被萬箭穿心、五馬分尸的賀祺遠,只能靠怒罵來維持風度。
「難怪你會愛上他!桑榆我真是看錯你了,想不到你也是拜倒在小白臉褲管下的愚婦之一,可悲我苦苦追求你五年,現在總算看清你的真面目!」賀祺遠的悲憤未吐盡,竟感覺在場的禱告聲霎然停止,大家全往他這邊看來……桑榆更是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好像他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不過賀祺遠也顧不了許多,他的醋味全然被挑起,這也不能全怪他,基于男人好勝的天性,當他踫到另一個難纏的情敵時,先咒罵他一頓再說。
「你以為他真如看起來那麼好?一個將近五十歲的老頭子,看起來居然像三十才出頭,我看他不是老妖怪,就是人工制造的產品,我保證他臉上還有拉皮的痕跡,身上的肌肉,必是荷爾蒙打多了的結果!」賀祺遠紅著眼怒叫,樣子活像只受困的野獸。
桑榆一直瞠著眼,注視他的表情和動作,她以為他被鬼附身而發顛……忽然,她明白了。
「賀祺遠……」桑榆不是用叫的,用一股難忍的笑意。
「他不是于老師。」她悄悄說。
賀祺遠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他想這下子可糗大了……然後桑榆忍俊不住大笑起來。
最後,他們被趕出教堂,阻止他們繼續破壞神聖的安寧,連夏日也不例外。
在教堂外的草坪上。
桑榆捧著肚子,咯咯笑個沒完,也不管眼淚鼻水流成一團的難看。
不能怪她,桑榆從未看過一個人吃醋會這麼好笑。
賀祺遠則緊繃著臉,看這女人到底要笑多久才善罷甘休,他不以為他做了什麼天大的糢事,愛上一個人,吃醋乃天經地義之大事。
听著桑榆的笑聲變小,他想從口袋取出手帕,讓她擦去臉上的水漬,可是伸手一模,才記起自己是從不帶手帕的,于是他將衣袖伸過去。
「擦擦臉吧!看你笑成這個樣子。」桑榆又笑了,笑得有些心疼,他那截衣袖比抹布還可怕。
不過她不想再傷他的心,作狀似地快速掠過他的袖子,沒想到立刻在臉上出現一條黑印,換賀祺遠笑了。
他抬起手,輕輕擦去桑榆臉上的污點。
「唉,我真可憐,衣服髒成這樣,也沒老婆幫我洗。」「得了,你的衣服根本就是送去洗衣店洗的。」她嬌嗔罵道。